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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鳌的味道

作者: 夏兴政2022/05/31优秀美文

博鳌,一个海边小镇,因博鳌亚洲论坛闻名,比起三亚如织的游人,喧嚣的夜市,这里恍若天堂般清净,唯有海浪肆意冲刷着沙滩。虽然一路颠簸,又细雨绵绵,空气湿漉,却禁不住大海的诱惑,循着潮声而去。

借着岸上昏暗的一线灯光,我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黑幽幽的一片,并不真切。忽而,一朵朵白色的浪花闪现在视野,迅速汇聚一处,喧嚣着,一层覆盖着一层推送过来,继而奋力地爬上沙滩,再缓缓地后撤,形成一片片泛黄的泡沫。我只站在海边,什么也不做,就这么安静地伫立着,融入大海深深的怀抱,让海风在耳畔呼啸,浪花在眼前翻滚,思绪在波涛中远航……

接连几天的清晨,我都迫不及待地去海边跑步。天空泛着红晕,海风裹挟着丝丝凉意拂面而过,不像夜晚视线阻碍看不清全貌,这时的海,充分展露出她的苍茫和深邃,满眼的蓝、深蓝延伸至远方,海天交融,凝结成一条长长的天际线。海浪翻卷着、咆哮着,撕扯着海的平坦,一波波汹涌而来。岸边的椰树随风摇曳,沙沙作响。天际线上,太阳缓缓地透出云层,射出一条条光束,继而喷薄而出,阳光一泻千里,顷刻间,将波涛奔涌的海水渲染得金碧辉煌、银光闪耀。

我不是旅行者,没有赶景的匆忙与压力。每天下午我都去海边,享受着难得的悠闲。有时,我在软软的沙滩漫步,穿过三三两两的人群,猛然回首,身后一串串绵长而杂乱的足印,忽而,一股海浪爬上来,瞬间又抹平了痕迹。有时,在岸边转悠,走过一个个酒吧和咖啡屋,那些野性的酒吧小屋,墙上挂着渔网、竹篮、斗笠……甚至,直接用船木搭在海滩上,组合成黑黝黝的条桌、条凳,黑黝黝的台阶,黑黝黝的凉亭,写满海风海浪浸润过的沧桑;偶尔,露台边沿,薄薄的木板围成一个小小的花圃,长满姹紫嫣红的植物,给这些略显阴沉的船木增添了许多生机;而那些对坐在船木上,窃窃私语、情话绵绵的恋人更给这沧桑的酒吧带来无限生趣和活力。咖啡屋紧挨着酒吧,有的由年代悠久的老屋改造而成。在屋内和小院,随处可见一些老旧的沙发和书架,甚至是儿时熟识的缝纫机、电唱机等陈旧家什,一张张条桌上点着现在已经不多见的汽油灯。夕阳西下,点上一杯饮品,或慵懒地斜倚在露台上,听海浪滔滔,看沙鸥翔集;或散漫地坐在老屋里,静静倾听一张老唱机上播放的若有若无的……

离开酒吧和咖啡屋,我继续沿着海岸散步。有赶海的人呢,远远地,我凝望着海岸转角的沙滩上,一对嬉戏的母女,手牵着手一路追逐着退潮的浪花,直到又一波浪花迫来,她们才手忙脚乱地回奔,少女动作轻盈,一阵风般退回沙滩近岸,而行动迟缓的母亲,则被追来的浪花拍个正着,狼狈不堪地提着打湿的裙角。然而,她俩并不吸取教训,转眼间,这一大一小的身影,又在海浪中欢腾雀跃起来,一阵阵欢快的笑声随风传来,让人羡慕不已。海钓的人则安静多了,他们坐等鱼儿上钩,悠长的渔线斜斜地伸向海中,渔竿紧绷立在沙地里。我走近一位老者,他赤裸着粗壮的身躯,却并不臃肿,黑黝黝的皮肤就像老船木一般沉淀着岁月的烙印,一蓬花白乱发似浪花般,他坐在一张帆布凳上,叼着烟,目光似箭一般紧盯着海面,搜寻着猎物。我暗想,真是个奇怪的老者,鱼一旦咬钩竿上的铃铛会响,再及时收线就行,何必这样死盯着海面呢,何况鱼在水中根本看不见。我问他鱼获如何,他笑着说,算没白耗时间吧。我看了看旁边的水桶,里面有几条鱼,却叫不出名字,像我这样的内地人,对海鱼的认识也就仅此而已。我又问他,以前是渔民吗?他一下站起来,捋了捋乱发,有点激动:“我不像吗?从前,身子骨壮实,出海打鱼,浪里来雨里去,个把月不着家,一打上万斤鱼呢。”他骄傲得仿佛是指挥着千军万马的将军。

“哪像现在,老咯,”他神色黯淡下来,“你看,我们这里哪还有打鱼的,渔船都卸了改成饭桌了。我呢,只能钓钓鱼,过过渔瘾啦。”“其实吧,这里环境这么好,开发旅游度假,不用风吹日晒,辛苦打鱼,挺不错啊。”我安慰老人。“是啊,自打有了博鳌论坛,吸引了大批商人来开发房地产,你看,后面的小区、别墅、宾馆都是这些年开发的。我们这的人也忙着出租老房子,或者开小旅馆、小商店,收入不错,不用出海打鱼了,可我们的小渔村也变了。”老人感慨地说,“现在不是旺季,人还不多,旺季的时候,上万人挤进我们这,太闹腾了。”我一下沉默了,不知怎么安慰老人,出海打鱼辛苦清贫却生活宁静,与开放开发逐渐富裕却喧嚣嘈杂,孰轻孰重呢?

恋恋不舍地返回宾馆,倚在床上,潮声一波一波。我想,这一片海,这个小镇,这群渔民,谁带领族群最先闻到海浪的气息赶海而来,成为博鳌的原住民?谁第一个勇敢尝试了海水的咸涩滋味?谁开挖第一锹沙、打下第一根木桩、垒起第一座草屋?谁编织了第一张渔网、打造第一艘木舟、满载第一船渔获?谁第一个品尝那些蛤、贝、蚬、虾、蟹、蛏、蚝类海鲜?谁第一眼幸福地看见海上日出、落日残辉?谁第一个出嫁、第一个降生?谁为出海未归的亲人望穿秋水化身礁石?谁第一个教化住民、传播文化?千百年沧桑岁月,无数的先民从中原,翻越高山,横渡江河,穿越荆棘,风尘仆仆,衣衫褴褛,走到海,走到陆地的尽头。继而又大海横渡,抵达岛屿,继续前行,再次走到海,走到岛屿的尽头,骤然停下脚步。在一次次与大海的碰撞、冲突、融合、蜕变中,终于安身立命,繁衍生息。海,以博大开放的胸怀接纳了他们,造就了这一片安宁祥和的家园。海,已经成为博鳌人生命的躯干。如今,伴随着博鳌论坛,这个小镇、这片海,走向了世界,海,已不再是陆地的尽头,汹涌的潮流阻挡不住弄潮儿的脚步,经济贸易、文化交流的触角沿着海上丝绸之路不断向各大洲延伸、延伸……

赫然回首,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味道,这博鳌的味道就像下午2点前剖开的椰汁,带着淡淡的甜,然而一过点,便有点苦涩了。忽而想起被贬海南儋州的东坡先生,东坡不幸海南幸,《琼台纪事录》记载:“宋苏文公之谪儋耳,讲学时道,教化日兴,琼州人文之盛,实自公启之。”他来海南后,培养了海南第一位举人姜唐佐、第一位进士符确。此后,海南人在科举中屡有斩获。这些举人、进士之中,有没有生于博鳌亦或游历过博鳌的呢?沐浴着阵阵花香,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先生的《减字木兰花》:“春牛春杖,无限春风来海上。便丐春工,染得桃红似肉红。春幡春胜,一阵春风吹酒醒。不似天涯,卷起杨花似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