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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炉往事

作者: 王利雪2020/12/01经典美文

日子冷了,终于冷得像冬天的样子。冬月的雪来后又离开,家中却无火炉可围。

冬日,没有那一簇红红的炉火,就无从谈起围炉煮茶、围炉看书,或红泥火炉绿蚁焙酒之雅事。古人素有“围炉煮雪”“敲冰煮茗”“松峰煮茗竹雨谈诗”的佳话和大自然下极其浪漫的诗情画意,而这一切,与炉火有着分不开的缘分。只是诗句中的火炉更多烧的是炭火,与今日取暖的煤火不同。

其实俗事也自有许多乐子,比如围炉烤馍片、烤红薯,或者围炉煮粥煮鸡汤煮羊肉汤,都有食物的香气飘散,抵抗冬日的寒冷。

街角倒是有许多炉子,一米多高的炉身,圆鼓鼓的肚子,上了年纪的古镇人围在炉子边,现做现烤现卖古镇有名的马蹄烧饼。

呵着手飘着雾气,围着炉子等待一锅马蹄烧饼出炉,是一件幸福的事。用炉火驱赶身上的寒气,用烧饼的热与焦香温暖我们空落落的胃。这便显出炉火的温情。

前些年在街上常见一些烤红薯的炉子,卖红薯的老人穿着厚棉袄戴着棉帽,围坐在炉子旁,在街角处叫卖红薯,烤得又软又香的红薯格外诱惑着来来往往行人的味蕾。如今,烤炉改良,变成那种分隔成一小格一小格的烤炉,烤出来的红薯香气倒是没变,只是看不见红红的炉火,老疑心红薯是被施了魔法变熟的。

物质贫乏的年代,农村人只在冬天泼水成冰时才会点燃炉火。炉子放在堂屋,铁壶里水装得满满的。一夜起来,窗玻璃上布满冰花,屋檐下的冰凌悬挂着,有一尺多长,院子里盆盆罐罐都冻得结结实实。

水壶里的水烫烫的,正好可以洗脸。母亲总是早早地先于我们起床,把她亲手缝制的棉袄棉裤在炉子上烤热了再塞进被窝里。那些头天玩雪或者洗脸洗脚时弄湿的衣角也全都烤干了。等我们赖够被窝爬起来,炉子上已煮好了一锅红薯稀饭,煨好一大盆萝卜豆腐粉丝了。

冬日的清晨,屋内飘散着炉火的热气与香气,那是带着母爱的烟火味。多年后,红红的炉火,袅袅的炊烟,冬日黑白相间的村落,都融在漂泊异乡的我永远驱不散的乡愁里。

工作后,我分到一间平房。冬天特意去买了一个小炉子,还带有几节向外排烟的烟囱。自此每天下班后,最喜欢干的事,便是坐在炉子边看书。

那时我还单身,空着大把可以挥霍的时间。静坐,听着沙锅在炉子上咕嘟咕嘟响,门外风雪交加,寒气刚溜进来便被炉火挡了出去。觉得心安,那时的炉火是长冬里我的同行者,因了一炉火,热水、粥、汤便全都有了着落。许多记忆深刻的书也是守在火炉边完成阅读的。

那时的冬天冷到彻入骨髓,那拢小小的炉火让我在孤独漂泊的日子有了归属感。

工作的办公室很宽敞,没有空调,一到冬天便生起两三个炉子。年轻的同事经常带着切成片的馒头和烧饼,放在火钳上烤。饿了,一片馒头或烧饼,就你一小块我一小块分着吃。

闲暇时,大家都不急着回家,围坐在炉子边看书或聊天。那时每人的手里都握着一些闲散的时间,漫长的冬天,便把这些时间都安放在红红的炉火里。

好像那时的炉火,是当年清贫寒冷中凝聚人的一个圆心,可以拉近同事之间的感情与距离。在那样物质匮乏的年代,年轻的我们偏安于小镇,也自带诗情画意。后来,有了更多打发时间的娱乐方式,那炉火的温度也渐渐冷却了。

一晃好多年,我在冬天渐渐添了电磁炉添了取暖器与空调,炉子退居二线。几百里之外,我的村庄在冬日里也愈加空阔。老人与孩子守着的村庄,电饭锅、电磁炉、煤气灶已成了他们日常煮饭的工具,偶有地锅冒出的炊烟飘在楼群间,只是淡而远了。村庄一直寂寞,炉火的温暖也难以留住我熟悉的乡人,他们如同一只只离群的鸟,执着地在繁华的大城市里漂泊,年复一年。

去年深冬,去老茶楼闲坐,看着那炉膛里长长的火舌窜得老高,在汹汹地舔着盛满泉水的铁壶,很有意趣。茶楼里备了许多小巧的迷你炉子,像小水桶一样可以随手提起。年老的茶客围着炉子烤手、喝茶、打牌、下棋,消磨着冬日里的时光,聊那些陈年往事,也说说秋季的收成,地里经冬的麦子,聊着各自在外地工作的子女,盼着年关时的相聚。

风来了又远了,雪扑进来又化了。茶水里浸泡的时间闲散而缓慢,忙碌了一生的老人,在奔波辛苦之后又围在火炉边相聚了。

于是,便有那说不完的故事。转身,又成了往事。

楼下,沿街叫卖煤球的声音远远地飘来又销声匿迹。囿于现实,我可能不会再真正地拥有一个炉子,有那样空闲的时间守着炉火温暖我的冬天我的文字。已经绷紧加快的生活也不能彻底慢下来。用有形有色有温度的炉火去抵抗冬天的寒冷,只能留在我曾经走过的生活里。

但是,在古镇的马蹄烧饼炉子前,我可以花上一些时间,等着下一锅烧饼出炉。也可以约着你们,一起去茶楼,围着一炉火,泡上一壶茶,放下手机,看着你被炉火映红的脸颊,聊聊天。

古镇的冬日,炉火仍在。炉火燃烧的每一瞬间,又会有许多围炉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