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少爷

作者: 何友平2017年04月26日来源: 衡阳日报情感散文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搞集体化,社员靠工分吃饭,熬着半饥半饱的日子,那时农村里军官、工人、干部、教师的家庭叫“四属户”,他们有人在外工作拿工资,生活水平自比人家高一大截,人也似乎高一等。

刘玖父亲在供销社工作,他家是队上唯一的“四属户”。那时人家住土砖老屋,他家住红砖新房,人家过年才从队上分几斤鱼肉,他家四季肉鱼不断,还常吃着人家连名字都叫不出的各种水果。财大就气粗,他娘走路衣角撩得人死。刘玖在家里排行老满,被爹娘视为掌上明珠,对他娇生惯养百般宠爱。他自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5岁喝酒成性,8岁抽烟吐雾,在校读书吊儿郎当,期期考试倒数第一,小学毕业考不上初中呆在家里。队上同龄孩子们放牛砍柴打猪草,忙个不停,他整日里游手好闲,穿着洋气的背头裤,留着二五开的小分头,俨然一副少爷派头。满屋人都叫他玖少爷,这刘玖也不想是贬是褒,竟不愠不愧满口应答。

玖少爷年岁不大,酒龄却不短,对酒“研究”颇深,他闭着眼,给他一杯酒,他抿一口就能说出这酒的度数和牌子。玖少爷嗜酒,一日三餐不离,常喝得满脸通红,在外以酒作邪惹事生非。他常带着一帮无知的娃娃,将人家的小鸡仔淹到水里,将人家的菜苗薯秧拔了,将屋后的桃李偷了,将拴着的牛放了去糟塌庄稼,将刚车到田里的水放了,惹得满屋场人人生厌。告诉他娘,他娘护着他,不打不骂,人家拿他没办法,当面叫他酒少爷,背地里咒他是酒癫子。

懒人自有懒人福,那年他爹提前退职让他顶替,于是这酒少爷不费吹灰之力就跳出了“农门”,吃了皇粮,端上了铁饭碗,当上了供销社职工。让人羡慕得眼红,惹得周围两三里的人们议论了好久。

供销社安排刘玖在柜台当营业员,专卖锅瓢碗盏之类的日用品,这工作相对轻松,一货一价,不用称重,不用量尺,不需包装。过去在乡下,人们见他多是怒目而视避而远之,如今每日里顾客玖哥前玖哥后地叫着他,刘玖自是满心喜欢。开始几年他觉得新鲜,感到骄傲,工作还算过得去,可玖哥懒散安逸惯了,哪守得住单位那么多规矩,哪容得那些乡巴佬将他呼来唤去。于是他懒性发作,常常不是迟到就是早退,顾客三呼四请,他就是爱理不理,更使他烦心的是每日需一斤白酒下肚,每月几十元工资只半月就没了。酒少爷断了酒,那脾气就更大,如此一来,与顾客争吵就时常发生了。单位领导听到反映,来做刘玖工作,先是开导教育了几次,后来又批评训戒了几次,这刘玖也不顶撞,只是答应以后改进。可他是六月烧瓦坏了坯子,陋习哪改得了!顾客意见太多,领导只好将他调离柜台,让他管理化肥仓库,那里工作单一,顾客较少。

刘玖他并不傻,在仓库干了几个月,渐渐摸清了门道。他见这里只有几种大宗商品肥料,工作不重,农闲时一日没多少人来,仓库坐落在院子角落里,领导不常来,他便在门上贴个条子,写明了有人来买肥料就叫他,无人来时,他就锁了仓库门坐到隔壁饮食店里喝酒聊天。那些买化肥的人乖巧,知他嗜酒,有人便先陪他在店里喝几盅再去仓库取肥料。酒少爷醉眼迷离,过称时人家趁他不注意把称砣向前挪动,50斤票称去了60斤,他却全然不知。再后来附近的人与他混得熟了,酒少爷干脆在酒桌上坐着,连仓库也不去了,手一挥说,哥们,把票给我,钥匙拿去,你自个去取货,兄弟相信你。这样的仓库管理员顾客自然“满意”,群众反映“良好”,领导听了也自然放心。这样,刘玖迷迷糊糊管了几年仓库,竟还受过两次表扬。这一年仓库盘底,票和肥一对账,竟亏了十多吨化肥,折价亏损3万多元,领导调查了解真相后大吃一惊,气得肺都炸了,研究决定要开除刘玖。亏得他父亲面子大,多次找领导求情,好说歹说赔了款,将他作病退处理,总算保住了工资。

于是,酒少爷40岁不到又回到了农村,不久村里不少人知道他是犯了事才回家的。外面风风雨雨,酒少爷自装不知。

酒少爷招工第二年就娶了妻,他妻子贤慧能干,生有一子一女。如今家里有父子两份工资,日子自比别人好,他如今到了不惑之年,他娘依旧叫他满崽,仍是尽心侍候,每日三餐酒菜上桌。酒少爷还是当年作派,他不作田不下地,整日里张着红红的脸喷着满口酒气东游西荡,只是不再弄鸡拔苗作孽,见着长辈还会递过一枝香烟,点头冲你一笑。

天有不测风云,过了几年,酒少爷父母相继病逝。失去了两株大树的荫庇,他日子哪有先前舒服自在,他妻子一人承担家务照料小孩,对他哪能服侍得处处周到。可酒少爷好酒好菜吃惯了,哪容得半点轻慢,稍不如意他便拍桌打椅发脾气。一日,他从外面玩牌归家,见桌上只有一碗素菜,哪能下酒,竟怒气冲天对妻子破口大骂。妻子解释说,不知你会回家吃饭,我娘崽炒个素菜将就一餐。酒少爷哪容分说,把桌上的碗一摔,上前给妻子一个耳光,转身到代销点喝酒去了。他妻子多年受气,今日又受此耻辱,一气之下到脚屋里拿瓶农药,一连三口喝下半瓶,待邻居发现已口吐白沫鼻中无气了。满屋大小都道他妻子贤慧厚道,如此无端含恨而去,纷纷为之不平,有人竟当面骂酒少爷亏了良心,日后不得好死。他妻子娘屋人闻讯赶来大吵大闹,要陈尸评理,亏得大队干部费尽口舌才平息了这场风波。

酒少爷从未下过厨房,如今一家三口只能靠未成年的女儿做饭炒菜,开始他还忍耐着过,日子一长,他耐不住寒酸,时常拿儿女出气,时不时棍棒侍候,儿子女儿身上常是青一块紫一团,有时吓得儿女不敢归家,躲在人家空闲猪栏里过夜,酒少爷也不去寻找,独自拿碟花生米一杯白酒喝了,倒在床上呼呼睡去。他哥嫂后来知晓,多次登门开导训斥,但他只当耳边风全然没有改变。哥嫂可怜他一双儿女,便接过去抚养,过两年托人介绍到外地打工去了,酒少爷也从不问他们去了哪里。

好端端的一个家就被酒少爷弄得惨惨地破了,如今他孤单单一人过日子,不下地种菜,也不下厨生火,日久那锅也锈坏了,白酒是他的主粮,每月工资不够花,他由喝瓶装改为散装,由散装改为谷烧酒,每日三餐三碗酒不能少。他床头放个电饭煲,兴起时才做锅饭,三天五天用微波炉热了吃,连人带狗一个月消耗不了10斤米。酒少爷一生手未摸过锄头,肩未沾过扁担,俗话说,人做不死但懒得死,再加上那火辣辣的白酒每日伤肝烧胃,那身子骨哪经得这多年如此折腾,不几年,他脸色就由红变紫,由紫变黑,整个人犹如霜打枯草般死多活少,走路都摇晃了。他哥见状,知其时日不多了,看在兄弟一场,准备在他50岁生日时张罗几桌酒席庆贺,没想到生日未到,酒少爷却升天了,无奈,红喜事只好改作白喜事办。

听此噩耗,乡人议论纷纷。那作悼词的礼生直白,悼词最后两句写下警世通言:呜呼!善恶终将报,老天自是公道;福祸总有常,人生还需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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