烫一碗干丝

作者: 华明玥2016年06月17日现代散文

切了20年的大煮干丝,老朱的腕关节看上去比一般人粗大很多,整个人面团般暄和松软,心平气和,不急不躁。老朱说人一焦躁,出气就不匀,片干丝不是片破了,就会片到自己的手指,那怎么行。扬州的大煮干丝是用大白干做的,方方正正,厚度只有一公分多,横着用刀片成11到14层。片到11层可以出师,片到12层可以上灶,他自己一般片13层,片14层的绝活一般是参加比赛,带点炫技的意思,片完人非常累,肩胛骨那里有一线筋在突突直跳。

天光一放亮,老朱已赶到茶社切干丝。双休日更要提早一小时,因为扬州人习惯扶老携幼一大早去迎水的茶社占座,推开雕花窗,外面就是护城河,在护城河的坡岸上,有迎春花如金色的鞭子一扬抽打着温润的空气,柳树刚发芽,万千柳条浮漾在春风里,含珠噙玉,冷碟儿和包子先上,等茶沏到第三遍,就有性急的客人催服务员:“我们的干丝呢?切干丝的师傅睡着了?”

老朱的确有如给大白干催眠一样在切干丝,千万别以为切干丝会剁得砧板直响,与此相反,高手切起来动静很小,切完了,仍是平平展展一块大白干,仿佛从没有破过皮儿,将方刀横过来抄起它,贴着冒蟹眼泡的沸水放入,有如仙人吹了一口气一样,上千条干丝如怒放的菊花瓣一样散开了,乳白的丝缕在清水中载浮载沉,不可煮过头,数五下,就要用笊篱兜着圈儿抄出,你看吧,抄出来的干丝见棱见骨,每根之间决无粘连,这样在鸡汤里煮过,绵软中才会有飒爽的口感。

焯过干丝,笋丝也要焯一下,去掉涩口感;火腿也要稍焯一下,去掉浮油与浮沫;虾仁泡发,扬州人另有不可或缺的配料是嫩姜丝,要选紫芽姜,连皮切得比火柴棍还细。

所有的料备齐,老朱同时煮三碗干丝,鸡汤的鲜香,豆丝的醇和,火腿的绵韧紧香,春笋的鲜洁脆生,以及姜的微辣,拌和在一起,在简单的浅汤钵上堆叠成一座淡金色的草塔,被服务员吆喝着端出,去到人声鼎沸的茶座中。

因为切干丝的技艺炉火纯青,这些年老朱也不是没有受过诱惑,不止一家五星级酒店想挖他去做淮扬菜,待遇么,当然要比茶社好,但老朱一概回绝了。为什么?老朱露出实诚人的笑意,说按淮扬菜的上菜规矩,大煮干丝要等所有的大菜上完,赶在炒时蔬之前上,这是一道清口菜,而一般商务宴请,菜总会点多,到干丝端上来,几乎没有人动筷了;就算有人打包,干丝一回锅儿,那股出自豆子、火腿、鲜笋的软和活泛之美,那股像草书的笔锋一样闪着微光的鲜香,就不见了。费了那么多工夫去切干丝的人,谁乐意看到满碗的干丝被倾倒,被浪费呢?

而茶社里都是家庭聚会,多是儿女带着孙辈,陪老父母来“皮包水”,每次上干丝都吃得干干净净,有些节省的老人家,连大煮干丝的汤水,都倒进了最后那碗阳春面里,还对孙子说:“这大煮干丝的精华,都在汤底里!”

每见这样的情形,老朱就像得到了极高的赞赏。作为茶社的总厨级人物,他有权为老客送出一些自己腌渍的小菜,香脆萝卜皮、渍菜薹、米醋扬花萝卜等,他就让服务员送给那些连干丝的汤水都没浪费的客人,他们,才是厨师的知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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