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作者: 蔡正雄2016年07月15日情感散文

就在我四十不惑,感受到亲情珍贵之时,74岁母亲突然病倒了。

小时候怕母亲,恨母亲,因为她每天三顿只是让我们喝稀饭,还经常严厉地责骂我们,哪怕中午放学回家喝稀饭的那一会,还命令我们去田里劳作。

成人后离开母亲,觉得自由的天地令人欢欣,而从被母亲管束的小天地走出来,真是人生快意。

四十不惑。当我有了切身感受的时候,逐渐对亲情看重起来,就想着要尽可能多地围绕在母亲的老屋前后,一起分享亲情的天伦之乐。然而,母亲已至暮年。尤其是近两年,母亲病倒了,“子欲养,而亲不在”的恐惧,充斥着我的头脑,“赶快回家,陪陪母亲,能有多久陪多久!”

母亲得了“帕金森综合征”,她如今已经瘫痪,生活完全不能自理了。强悍一辈子的母亲,现在每天就是坐在床边或者躺在床上,阳光好的时候坐在轮椅上推到阳台上一会,或者有在外工作的子女回家时,她坐着轮椅到桌前一起吃饭。陪母亲在床边坐着,她已经言语不清,但是能听懂我们的讲话,也能思考和回答一些问题。每当夜里熟睡后,梦魇中母亲总是不断地喊叫,喊出的大多是从前的村邻和亲友的名字,也有她最喜欢的子女们的乳名。

于是,我经常跟母亲回忆从前。

我们小时候,母亲最盼望的就是每天有米面下锅。母亲娘家的条件比较好,她读了7年书,可以看书看信。但是,嫁入婆家后,因为灾害等因素,我们家几乎都是在贫穷中艰难度日。几个孩子的出生,加重了家庭的负担,一日三餐都成问题,我们对于童年的记忆最深刻的就是饥饿。那时候,母亲最大的愿望是煮饭的时候能有米面下锅,不管是多少。很多时候,她是去田里找一些野菜、槐树花,或者半生的玉米、麦穗,先放进锅里熬粥给我们喝,她经常因为我们的“绝食”而感到沮丧,因为掀开锅后看到稀薄的水汤里滚动的绿叶,孩子们总会忍不住带着哭腔抱怨,并拒绝吃饭。

国家改革开放以后,凭借父亲的头脑和母亲的勤劳,我们家的日子一天天好了起来,成为全省首批“万斤户”(向国家年出售余粮一万斤以上),继而全力拼搏有望成为“万元户”。不幸的是,父亲被查出肝癌晚期。父亲病重后,家里仅有的一点积蓄全部用于治病,最终,父亲还是病逝了,留下了一堆债务给家里唯一的成年人,母亲。

从此,母亲不仅要实现对父亲的承诺“把孩子们一个个拉扯大”,还要承担着一笔笔还债的任务。很多村邻都说她会改嫁,因为,那时的母亲刚过四十,皮肤白皙。我们几个儿女,也做好了母亲改嫁的心理准备,但是想到要成为“孤儿”,心里还是非常酸楚。母亲没有走,她一直艰难地维持这个家。她一个人干两三个人的活,一个女人干男人的活,拼命干,使劲省,就是为了孩子们每周末回家后,能看到家里有个妈妈,能拿到一些零钱和粮食。我们在她的坚持下一直上学,最高学历读到研究生,也算全村较有文化的家庭了。这是母亲后半生的安慰和骄傲。

那时候,母亲养成了抽烟的习惯。她经常一个人在田里干活,累了就看看远方,点一支烟;半夜睡不着的时候,也是推开门,坐在户外看看天上的繁星,点一支烟。从此,她一直抽烟30年。

令人欣慰的是,国家的发展和勤奋的家风,帮助我们实现了家庭生活的根本改善。我大学毕业后到苏州工作、安家,开始补贴家用,为母亲减轻负担。兄弟姐妹们也逐渐过上了好日子,下一代相继出生,整个家庭兴旺起来。母亲,也在前几年快70岁时,才放下几亩地,算是“享福”起来。其实,也就是她离开老家,到几个儿女家里,照顾孙辈和做饭洗衣。这样过了两年,她实在恋家,于是坚决地回到了故乡的村庄。在那里,她和村邻们打打小麻将,种点菜、养点鸡,为孩子们守住心中的“老家”。就在子女们的家庭稳定,事业有成,开始讨论如何让母亲真正享福的时候,却听到她几次说腿不太有力了,走起路来总是没劲。几次医院的检查,都说母亲没有什么健康问题,常规项目都很好,没有“三高”。这样,一拖下来竟至她的四肢僵硬、起卧困难、走路跌倒,终于有医院给出可怕的病名“帕金森”。

现在,母亲整日卧床。唯有能让她得到安慰的,一是儿孙满堂的欢闹,二是回忆她当年克服苦难,把子女们养育成人的壮举。每有亲友来探视,我都要跟他们回忆、强调一下母亲的操劳一生,这时候,母亲往往也要插话一两句,要么为她当初的选择进行解释——如果她改嫁了,这些孩子就是没娘的孤儿了;要么对她吸烟习惯进行辩护——当年的长夜难熬,没有床头人可以说话。

母亲也会对亲友谈起儿女们的孝行:就在她腿脚还能走的时候,儿女们带着她出游多次,看遍大半个中国,到了天安门广场,看了毛主席纪念堂;她胆颤地乘飞机、好奇地坐火车,感受着子女们“有出息”后带给她的欢乐。然而,子女们做得够吗?对母亲,我们最大的担心还是“子欲孝而亲不在”。

有母亲等待我们的家,是多么幸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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