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军山记

作者: 李汉荣2016年10月05日情感散文

在绵延千里的秦巴万山丛中,定军山只是一个小弟弟。它不大,然而名气很大。这都因为《三国志》《三国演义》记载和演绎的那段往事,蜀将黄忠在此腰斩魏将夏侯渊,夏侯渊死了,定军山饮着落日返照里的血泊,突然长高了一截,成为了名山。

然而,我们的古人并非一味地以成败论英雄,定军山下有黄忠纪念碑,也有夏侯渊纪念碑,或生或死,或成或败,他们都丰富了历史的内涵,也见证了人世的艰难和岁月的苍凉。由此可见,在混沌的时间之岸上,人性也有着明白的一面,因了这明白,充满铁血恩仇的历史长剧,才透出一点光亮、宽阔和慈悲。定军山不仅记住了胜利的英雄黄忠,也记住了失败的英雄夏侯渊。我好几次走在定军山下,总要怀着相同的敬意和缅怀,喊几声黄忠,也喊几声夏侯渊,苍苍茫茫的群山响起经久不绝的回声,回声里的黄忠和夏侯渊,是一样的浑厚响亮,两个名字在铁青色的石头上碰来碰去,也在人的心里碰来碰去。于是我忽然顿悟:什么是历史?历史就是一串回声。

初恋的日子,我和女友攀缘漫步于定军山麓,在对历史的冥思和怀想中,心境不觉变得浩大而深远,而恋爱的话题就像在储藏着不尽云雾的岁月大峡谷里飘过的一缕深挚纤细的琴音,又纯真又飘渺。那是初春四月,漫山的青草野花,铺张着大自然的温情和诗意。我们在一个开满彩色小花的斜坡上坐下,我摘一朵淡紫色的荠荠菜花,她采一束金黄色的苜蓿草花,我们几乎同时说道:三国时的马蹄,是否碾过这些小花呢?

去年清明,我去定军山下的诸葛亮墓拜谒,望着墓前几人合抱的古汉桂,望着青草萋萋的伟人墓冢,望着来自海内外瞻拜的人群,听着树林里清明鸟古琴一样清澈的叫声,我忽然有了不知今夕何夕之感,心想:难道这一切都为了那个墓吗?墓里的伟人也许早已变成泥土,被树木和花草吸收,也被蚁虫们吸收,而他长眠的地方,有一种东西永远不会休眠——我差一点要说是灵魂了,但灵魂这东西不太好捉摸,那永不休眠的东西是什么呢?我想,那该是对大地和生命的挚爱,对回荡于天地万物中的某种崇高精神和永恒境界的敬畏,并为之服役乃至捐躯的忠贞情怀。

站在诸葛先生墓前,我仰望不远处的定军山,我看见半山腰上有一些移动的彩色身影,那是登山踏青的人们。要不了多会儿,他们就登上定军山的主峰了。地理意义上的山,再高都是可以登顶的。而精神的山脉攀缘不尽,高峰之上仍是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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