苜蓿

作者: 唐云岗2016年10月15日现代散文

苜蓿是一种饲草。

《史记·大宛列传》云:“(大宛)俗嗜酒,马嗜苜蓿,汉使取其实来,于是天子始种苜蓿,蒲陶(葡萄)肥饶地。”汉使者,张骞也,是他老人家出使西域时,从大宛国带回了紫苜蓿种子。目的却是为了喂马。

人什么时候食用苜蓿,鄙人孤陋寡闻,查遍手头所有资料,竟毫无结果。《辞海》“苜蓿”条中释道:“旧时教官清苦,常以苜蓿为蔬,因用以形容教官或学馆的生活。唐庚《除凤州教授》诗:‘绛纱谅无有,苜蓿聊可嚼。’”是说过去的园丁工资低,聊以苜蓿为食,却不能说明人类何时也吃起了苜蓿。唐庚是北宋诗人,尽管诗中对苜蓿用了一个耐人寻味的“嚼”字,但绝不能说北宋时人们开始吃苜蓿。正如唐朝诗人薛令之有诗“盘中何所有?苜蓿长阑干”,就说唐朝时人们开始吃苜蓿一样。

但苜蓿的确能吃,而且富含营养,却是不争的事实。

我的印象中,苜蓿的吃法有三种,一种是吃面时下到锅里煮熟了吃,面是白的,苜蓿是绿的,白绿相混,看着还是很吸引人的。一种是在苜蓿里拌少许面粉以及盐、调料,蒸熟后浇些许菜籽油吃,便是人们说的麦饭。一种是把用辣椒面、调料、盐拌好的苜蓿卷在发面里,蒸熟了后吃,俗称苜蓿卷。至于苜蓿菜汁饼、苜蓿芽沙拉、苜蓿菜摊蛋饼等洋吃法,我闻所未闻。但不管怎样吃,味道却是一样,便是苜蓿味。当然,偶尔调剂一下口味,吃一顿两顿,倒也新鲜,设若整日吃,特别苜蓿已经老了还要吃,即就是用一个“嚼”字,也只能是味同嚼蜡。说破天苜蓿就是一种饲草。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生活虽好过于三年自然灾害,却毕竟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关系,人们饥不择食,苜蓿自然成了糊口的首选。苜蓿刚一长出来,饲养室里的牛驴骡马们尚未沾到腥气,一家家便飘溢出浓烈的苜蓿味。直到紫色的苜蓿花开了,人们嘴里的苜蓿味方淡了下去。其时我尚小,对整天吃牛才吃的东西很不以为然,常常皱眉,发牢骚。大人们见了,生气地说:“别挑三拣四了,苜蓿也不是容易来的!”

苜蓿来得的确不容易。

那时候是人民公社,地都是生产队的,只有生产队才种苜蓿。生产队种苜蓿是为了喂牛。人要从牛嘴里夺食,手段倒是有,便是“偷”。好在这时候人们都搞不清生产队是谁的了,偷字虽不好听,却不大在乎,当时有一句话便是“偷队里的不算偷”。月黑风高之时,孩子们已经做起了好梦,大人们便挎上笼子,蹑手蹑脚地出了门,相互碰见了,虽都避着走,目的地却是心照不宣。看苜蓿的都是一些老头,头觉紧,待睁开眼时,周围已是一片“嚓嚓嚓”似蚕吃桑叶的声音,急促而又瘆人。老头晓得这是薅苜蓿的声音,急忙冲出庵子,大声喊叫起来,甚至于骂,骂的语言很是惊天动地。偷苜蓿的却似乎已经聋了,任凭祖宗八辈在人家嘴里遭了殃也懒得去理。

第二天,苜蓿地里自然一片狼藉。

队长一看这样下去不是回事,便组织一些社员把嫩苜蓿薅回来,按人头给每家分,如此家家虽都有苜蓿吃了,却只能吃个半饱。无奈,还得去偷。队长恼了,便把看苜蓿的换成村里的“二杆子”。“二杆子”得到了重用,一下子兢兢业业起来,手里提个棍不停地巡逻,一旦发现偷苜蓿的,便穷追不舍,胆子小的抑或“做贼心虚”的情急之下辨不清了方向,仓皇逃跑中竟飞到了沟里。

有一年,被撵飞沟的是先生伯伯的老婆,我们叫她嬷嬷。先生伯伯是村里的医生,可谓德高望重,谁也没有想到他家的人也会偷苜蓿。翌日事明了,干部们碍于先生伯伯的情面,没有追究这件事。先生伯伯却觉得脸搁不住,竟然对嬷嬷不理不睬。嬷嬷虽然摔断了腿,却不敢呻唤,还真做了贼似的自觉矮了三分。这件事我已经忘了,前一段时间回老家,见嬷嬷坐在推车上,便想起了这件事,一时很想问问她当年飞沟的事,话到嘴边了,却极力咽了下去。

后来,生产队散了,苜蓿地没了。

再后来,苜蓿堂而皇之在城市的菜市场出现了,价格尚不菲。妻子碰见了,总是买一点蒸麦饭。我虽然不吃,却也不反对。看着妻香喷喷地吃,我心想:这样尝一点鲜多好啊,但愿过去那种嚼苜蓿的日子再不要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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