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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子断想

作者: 许秀杰2019/11/29叙事散文

我爱麦子,爱田野里黄橙橙的麦熟;我更爱麦子做的白面馒头。

出生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期的我,从小经历过饥饿的年代,那时候,食不果腹衣不遮体。幼年的时候,我们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吃上一顿白面馒头;最大的奢望就是有饱饭吃;最大的乐趣就是寻找食物,吃饱肚子。

因为清水寡汤的食物,终年不见肉味,肚子里没有油水,因此,我们的肚子就是一个无底洞,总也填不满。我们常常把半锅地瓜大朵快颐的一顿吃光,也可以把一锅贴饼子风扫残云,更可以把一大盆野菜稀饭喝个精光。

有一年,我们在整大寨田的时候,比赛过吃馒头,有的人一顿饭能把十几个大馒头吞下肚子,还有的人吃过十三个大包子。那时候,我们是没有吃相的,狼吞虎咽,囫囵吞枣,风扫残云,稀里哗啦,叮叮当当,用在我们吃饭上最恰当不过。

因为常常吃不饱,我们对粮食格外地珍惜,春种、夏耘、秋收、冬储,一点都不含糊,做到颗粒归仓,不能浪费一粒粮食。

村里的农民对粮食的重视程度,不亚于对生命的重视程度。

三夏会战,大战三秋。“三夏不如三秋忙,三秋不如麦上场。”

麦熟一晌。当徐徐的南风吹来,麦子开始泛黄,只用三两天的时间,麦子的周身黄了起来。有经验的农人,蹲在地头,用手揪起两个麦穗,放在手掌心用力搓着,然后用嘴吹起麦皮,把麦粒放到嘴里,咀嚼起来,清香甘甜,有了嚼头。

农人站起来,大声地说:“麦子熟了,开镰了!”

好像万箭齐发,几十号人,拿着镰刀,来到地头,看着黄灿灿的麦子,在微风的吹拂下,刷刷地响。人们对着手掌心吐一口唾沫,然后右手攥紧镰柄,左手挥动臂膀把齐腰深的麦子揽如怀中,右手把镰刀向前深入麦子的底部,“刺啦”一声,麦子和泥土的联系就被割断了,然后把麦子放到地上,拿起最长的麦子,麦头根部对着一拧,放在地上,把割下的麦子齐刷刷的摆放在一起,每割上十几把,就扭动麦绳捆起来,把麦个子竖起来放到地里晾晒起来,然后,再割第二个,第三个。麦子齐刷刷地倒地,麦个子一个个竖起来,黄土地一点点裸露起来。

竖起的麦个子,在地里像哨兵一样整齐的排列着,尽情的享受着日光的照射。

有时候,男女老幼齐上阵,一块几亩的麦地,一上午就能收割完毕。这时候,青壮年是收割的高手,妇女也不甘落后,他们比着赛着往前赶。孩子也不能玩耍,要在地里捡拾着麦穗,做到颗粒归仓,不让一粒麦粒遗漏在地里。

收割完的麦子在地里晾晒个一天两天,马车就忙碌起来,一整天地往返在场院与麦地之间,那垛在马车上的麦个子,像一座小山一般。

年老的长者,在场院里忙碌起来。把运回来的麦子用铡刀铡掉根部,麦头堆叠在场院中间,越堆越多,最后就是山一样的高了。

看着堆成小山的麦堆,大人孩子的心中多么的喜悦,仿佛闻到了馒头散发出来的清香。忽然间,人们来了劲头,仿佛这高高的麦垛就是对农民最大的鼓励,加油干吧!麦子就要归仓,家家户户的麦缸里,就要盛满,那白白的馒头就要出锅,孩子的手上就拿着白白的大馒头,边玩边吃。

月朗星稀的夜晚,男女老幼聚集在场院,静静地等待着队长分配任务,这一晚上,要把堆积的麦子脱粒。人们边听着队长的吩咐,边看着场院一角堆放的猪肉和下货,晚上整宿的劳作,队里是准备了半夜饭的,那就是煮熟的猪下货,猪肝猪肺猪头肉之类的,这只有在过年时候才能享受到的美食,在打麦子的夜晚享受。

两个青壮年负责往脱粒机里运送麦个子,这个技术含量高,需要跟随皮带的运转而输送,这个任务也有危险性,不能有一时一刻的疏忽,否则就会被绞断手指;三个妇女负责用簸箕把脱粒后的麦粒接住,倒在推车里,有年轻人运到场院的向阳处,单等明天日出时候晾晒。

其他的人有运麦子的,有运麦草的,有垛麦草的。我们的任务,多数是挑麦草,那个没有技术含量。脱粒之后的麦草轻松,没有规则,我们用木杈把麦草挑到场院一角,有人在那里垛成垛。那时候,我们常常用木杈推着麦草走,这需要两个人的合力,一个人把木杈放在地上,一个人挑起麦草,叠垛在木杈上,垛的高高的,然后推着木杈向场院边走去,这样既省时又省力,还像推车一样,很有意思。另一个人还可以顺便休憩一下。那时候,二分钟的休息时间,我们就可以倒在麦草上美美地睡一觉,我们实在是太困了,二分钟的时间,我们还可以做梦,那梦都是花花绿绿的,大多与吃有关。

麦草等到天亮就会分成一堆一堆的,每家一堆,各家用独轮车推回家,然后,从麦草里挑拣落下的麦穗,挑完的,垛起来当柴火用,烧火做饭取暖,都靠它。

半夜时分开始吃饭,菜是煮熟的猪下货,饭是白面的馒头。我们敲击着饭碗,看着油花花的菜,垂涎三尺。睁圆了眼睛看着队长舀起白花花的肉片,一勺一勺的,然后拿起白馒头大朵快颐起来。我们吃得满嘴满脸的油,仿佛所有的劳累困顿顷刻间都被白花花的肉冲走了。

吃完饭,我们回家睡觉,由下半夜的人接替,继续脱粒。

当一袋子一袋子的麦子分到家,三夏大忙季节就告一段落了。由于连夜奋战,许多人脱掉了一层皮,黑了许多,瘦了许多,有的人瘦了三两斤。不过看到金黄的麦粒,心里很满足,仿佛好日子,丰衣足食的日子从分麦子开始的。

这时候,母亲要给我们改善生活,我们的饭桌上有了白白的馒头,长长的面条,滚圆的饺子。不过这种日子也就是持续两三天,母亲已经把麦子晾晒干了,用泥瓦缸盛好,这要应对一年的用度,过年过节,走亲戚,都要用白面饽饽,往后的日子,我们仍然要吃地瓜干和野菜了。

我爱麦子,我爱麦子做的白面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