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在不远的地方等着我

作者: 郭旭峰2013年12月24日情感日记

我出生的时候,父母在远离老家的乡下教书,听惯了清亮的钟声,悠扬地传遍偏僻的村庄。自记事起,父母极少回老家,远离族亲,像北汝河泮的芦荡,飘忽不定,在当地乡亲们看来,我们永远都是客人,没有土地、菜园、鸡鸭和牛羊,我甚至不能拥有一只可爱的小狗,不能无拘无束地做一个散淡的土孩子。我的心思,常常燕子般飞向一个温暖的地方。

那年大,我爷爷走了几十公里路,来父母所在的学校看望我们,那雪大的,把爷爷打扮成了白眉毛、白胡子的老头,我从外面飞进来,不顾他满腿的泥雪,扑过去抱着不愿松开,对老家的念想,如门外的大雪漫天拂扬。他慌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白面馍,满脸欢喜地看着我吞虎咽地吃下去,然后转过身去,对我父亲说,要是你娘还在,孩子也不至于跟着你们跑到这儿遭罪……

过罢年,我跟爷爷回老家,如一只羊羔,消隐在无尽的原野里。中午,我和爷爷一起端着碗,神气十足地去老槐下赶饭场。爷爷指着站着蹲着吃饭的人群说:这个是你五叔,那个是你三母,还有抱你长大的、你干娘……印象中干娘是一个黑瘦的小脚女人,小时候我不是省事的主儿,刮风下雨嚷着出去,我干娘会毫不犹豫打起伞,抱我出去。五叔笑着说:胖孩儿,你干娘从小抱你,给她磕个头。我二话不说,搁下碗,当真跪在硬梆梆的土地上,“砰砰砰”磕了仨头,干娘赶紧过来,拉起我,拍拍我膝盖上的土,露出黄玉米般的牙齿,笑得看不见浑浊的眼睛。

夏收,麦子一车一车地拉进场里,四爷套上石滚一圈一圈地碾,我拉着牛绳,仿佛拉着天底下所有的欢乐。歇场的时候,蹑手蹑脚地拔了马尾巴上的鬃毛,打一个活结绑在竹竿上,爬上高高的榆树,套那些认真吊嗓子的知了,用大头针钉在堂屋的镜框边,冬天的时候,成为精致的、活灵活现的风景。天擦黑,喝罢汤,我和堂哥领了任务去麦场看麦,躺在阔大的“床”上听大人讲“瞎话儿”,星星眨着神采奕奕的眼,听入了迷。后半夜,堂哥叫醒我,说是“下夜”,猫腰来到场边麻子叔的瓜园里,顺着垅沟爬进去,伸手触摸到一个圆溜溜的家伙,“咔嚓”扭下来,猛听到一声狗叫,慌忙站起来抱起西瓜落荒而逃。到了场里,一拳头砸开,吸吸溜溜啃个精光,旁边挖了坑,掩埋“罪证”,然后盖着从天而降的银辉,一觉睡到太阳晒到屁股。第二天一早,麻子叔肩膀上搁着一个大西瓜过来,放在我头边,一脚踢醒我,装着生气的样子说:你个兔崽子,吃就偷个大个儿的,夜黑儿狗木有咬住屁股吧。

该回到父母身边去了,我死活不肯,躲进玉米地一天不出来。为什么我不能留在老家?不能在自己的地里刨红薯掰玉米?难道就该呆在那个破地方想着我的老家?我还有许多事没做呢,我要和村里一帮混小子,光着屁股在村边的运粮河洗澡;炎热的晌午,我们去黄豆地,划拉着刻满凹凸不平的筷子诱捕蚰子;夜晚,拿着手电灯去挂满红薯瓤的树上照麻雀。还有,冬天下雪的时候,眼瞅着冰凌从屋檐下一点一点长下来,爷爷正抱着一颗硕大的桐树根,一磨身走进堂屋,引燃,少顷,一阵阵烤红薯的味儿飘过来,满园醇香,浸润着一个常年在外的孩子孤单的心。

我的父母强行把我带向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新学年开始了,他们调到另一个距离老家更远的山村小学。我也该上学,告别懵懂,即将开始带着笼头过日子的学生时代,这意味着,我回老家的机会越来越少。想到这些,我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一路上没人搭理我,一个不想离开家乡的孩子,坐在永久牌自行车后面,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冒着被颠下去的危险,傍若无人,哭出了童年对老家无尽的眷恋,他是多么的悲伤

而如今,我常常在异乡的梦里醒来,泪水沾满了一张不再年轻的脸,打湿了枕头上一根根凌乱的白发。常常一下子,跌进万丈深渊的乡愁里,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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