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父亲

作者: 熊燕2015年06月22日亲情故事

我写过很多母亲文章,却很少写父亲。我和父亲并不亲近。

我是家中老大,嘴笨。弟弟是家中三代单传的男丁,从小捧在手心。妹妹早产,母亲孕期七个月出生,一斤半的体重,更是举着怕吓坏,含着怕化了。

“这个碗是谁打烂的?”父亲举着一个印有“老三篇”的瓷碗,目光严厉地盯着院中的三姊妹。妹妹巧笑:“放在灶沿上的呢,我勾不着。”肇事者弟弟一指我:“姐姐。”父亲盯向我,如两道刺光,吓得我胆颤心惊,怔在那里,不知跑,也不知争辩。母亲心知肚明,骂了句:“宝崽”。将我推开,对父亲说:“不就一个碗吗?再买一个就是了。”

“谁,谁捣的马蜂窝?”父亲见我满身满脸都是马蜂刺的伤,气不打一出来:“你不晓得跑呀?”“姐姐跑了,可是,她回过头看我落在后面了,又转过头来,抱着我,将衣服脱下,包着我,自己就被刺了。”妹妹一边哭,一边说。父亲怒:“笨。”肇事者弟弟则一溜烟逃了。

弟弟要我和他玩,我要摇摇篮里的妹妹,不答应。弟弟气恼,将水缸里的水一勺一勺地舀出,满屋的水,让我的摇篮一摇一滑,无法正常摇动。觉得不消恨,弟弟又将灶内的灰尘全部掏出,撒满屋。再积柴燃火,烤鸡蛋吃。鸡蛋半生半熟被吃掉后,力大无穷的他,三下五除二,干脆便将摇篮倒扣,将妹妹扣在摇篮下面。然后跑到粪坑里舀一瓢粪水劈头盖脸淋到我头上。父亲回来,指头点我:“你真是笨呢。你就不会跑?”“我跑了妹妹怎么办?”“你还敢强嘴?”父亲怒火攻心。

夏日乘凉,和弟弟将凉床抬到屋旁一个高出一人的小平台的时候,弟弟一边将将床往我这边推,一边对着不停后退的我说:“再退一点,再退一点。”我依言而行,突然,一脚踏空,退无可退的我直直向后倒去,倒在平台下的沙子卵石铺的地面,失去知觉。父亲看着还在拖着凉床,这次吓呆了的弟弟,转过头对渐渐恢复知觉的我说:“真是笨,怎么就没让凉床掉下去砸死你?”

我想,我真的很笨。小时候,妈身体不好。暑假,为了减轻妈妈的负担,我会沾着露水,天不亮就去割稻谷。常常母亲起床时,我已割了半亩地。中午,大家休息时,我会跑回家洗衣做饭喂猪晒谷。等到大家吃完饭,午休片刻时,洗刷完的我带一条湿毛巾,提一个竹篮去地里,顶着烈阳摘黄花。晕倒了,没人知晓。醒来后,继续摘。再晕倒,便有了经验,晕倒前使劲掐自己虎口。跑到池塘,将毛巾沾湿,使劲擦脸。开学后,我会先将一家人的饭做好,喂好鸡,喂好猪,狗。将堂屋内的谷子,黄花,贮麻晒出,然后再去上学。中午则飞速跑回来,做饭,洗衣,喂好鸡,猪,狗。将院中的谷子,黄花,贮麻。放学后,先扯一大篮猪菜,洗净,切碎。煮熟。然后,做饭,将院中的谷子,黄花,贮麻收进仓库。继续喂好鸡,猪,狗。等到一切忙后,一家人都睡了,我才开始做作业。有时候,一不小心,让瞌睡虫钻了空子,头发遇上煤油灯,火烧火燎地疼。父亲一边扑打我头上的火,一边怒骂:“笨。”

上初一的时候,家中离学校远,妈妈让我学骑那辆男式“凤凰牌”自行车上学。我个子小,技术又不娴熟。下坡时,被半路一块突然冒出的大石头,拌进土坎,断了腿。双腿瞬间胖乎起来,吓得生病的母亲顶着狂风暴雨租了辆手扶拖拉机,送我去找几十里外的接骨民间医生。腿未好,父亲回。怒:“这么笨。”然后又骂母亲:“你管她做什么?如果你自己有三长两短怎么办?”

爸什么时候不骂我笨了呢?记得是18岁那年去外地求学的时候。那年,我第一次出远门,父亲背着装满家乡特产的牛仔包,我则提着装满书籍的行李箱,一步一回头的去了三百多里外的他乡。一路上父女无语,来到学校将一切安顿好后,父亲次日乘坐长途汽车回家。我送父亲回的时候,在车站买了一份3元钱的盒饭。那时候,盒饭似乎是一种奢侈。父亲问我,为什么不给自己也买一份?我说,我买个包子吃就可以了,只需要一角钱。母亲后来告诉我,父亲因为这一碗盒饭念叨了许久。

那一年,父亲的生意越做越顺,是最早富起来的那一批。而我,也成为了寝室里唯一拥有存折,并且存折上数字可观的一员。可尽管如此,我依旧将自己的消费控制在每餐三角五分钱内。二角钱是菜,一角五分钱是三两米饭。这是中餐和晚餐的消费。早餐更简单,一般是母亲磨好的米粉什么的,早上冲泡一下,便应付一下胃了事。有一次米粉没有了,我便买了一袋2.60元的玉米粉,分成十份。一个学期结束,看着存则上剩下的数字,再看看我面黄肌瘦的样子。父亲张了张嘴,却背过身去,我想,他一定是想骂我:“笨”。却不知为何又将这个字生生咽下去了。

我的婚姻是先斩后奏,将结婚证放在父亲面前的时候,父亲盯着完全陌生的夫君照片看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当知道夫君一无所有时,他更是张嘴无语。尽管,这一次,我做好了听他骂我“笨”的足够准备。

后来,孩子早产,以为生孩子如喝水一样简单的我竟答应夫君将家中仅有的八千元寄给了乡下的公婆做生活费。谁知一进医院便需要2万元的押金,这次父亲连骂一个“笨”字的时间都没有,他得马不停蹄地回去拿钱,拿存折。再到后来,儿子抢救,我出医疗事故,钱如流水一样哗哗外出。父亲在焦灼的边缘辗转,不停在医生的办公室进进出出。反复强调,多少钱都没关系,但是,大人和小孩,一个都不许有闪失。

自从有了儿子,父亲彻底忘记了“笨”这个名词。加上后来儿子聪明伶俐,古怪机灵,彻底让父亲将“笨”字改为“聪明”。

现在,每每来我家,父亲顾不上我,他的眼里嘴里,只有儿子。两人一起玩游戏,一起说谈天说地。有一天,儿子悄悄问父亲:“妈妈小时候聪明吗?”父亲想也没想,脱口而出:“聪明,怎么不聪明?你妈妈不聪明怎么会生出这么聪明的你?”我一时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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