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雨季

或许没有人会喜欢山里的雨季。

那是一大段冗长的日子。大部分时间里，空中阴晦，透明度低，朦朦茫茫一片；雨水是寻常的，像断线的珠子，往往一个星期难见太阳；山里人家，紧闭门窗，出门必戴雨具。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浓重的潮乎乎的气息。

在这样的雨季，山里的气候常常变化难测。

雨是寻常的，不请自来。你腻烦着它，却又躲闪不了，而且，它的造访，随心所欲，令人猝不及防。

你瞧，一阵风来，浓雾纵横，天空暗黑，豆大的雨点耐不住性子，急匆匆乱砸几下，便草草收兵。接着，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巨大的力量震撼人心。一瞬间，哗哗雨声不绝于耳，茫茫、淋漓雾气四处弥漫，天地之间沉坠雨雾之中不能自拔。这样的雨水来得干脆、直白、爽快，在一阵酣畅地宣泄之后，它戛然而止。

最无奈的是那种从早下到晚的雨水。它不紧不慢，密密绵绵、不间断的，执拗得很。你听不到它的声音，却分明感觉它的存在，丢开手中雨伞，它立即用湿润气息包裹着你，用密集韧性力量击打着你，用不了几分钟，你的衣服、鞋子濡湿了，你的脸上布满细密的水珠，你得赶快撑开雨伞，戴上雨具。它不像江南的雨，绵柔、缜密、恬静。它是山里的雨，伴着微风。它与白毛毛的雾气联手，在天地之间不停编织，将视线中的所有，统统收纳笼罩。外地人若不小心掉进了这张雨帘，那就只有在一片茫茫的朦胧之中，辨不清东南西北，同时，还被一种花针似的雨丝扑打着，柔中带刚，令人恼怒不得，奈何不了。

在这样的雨季，山雾也是寻常的。

这流动飘浮的雾气，喜欢追逐着雨水。

大雨将临时，它纵横驰骋，任意挥戈，将天地搅拌得昏天黑地；大雨倾盆时，它欢呼雀跃，随雨翻腾，肆意飞扬；细雨菲菲时，它小心翼翼，粘连着雨丝，编织成网，收纳天地。山里什么时候下雨，它就什么时候飘临，无论你站在山峰，抑或深谷，都能一睹它的神采。山雨伴着山雾，孪生的现象才是山里一大特色哩。

山雾美丽的时候也是在雨季。大山做了它绽放的舞台。此时，骤雨初歇，青山如洗。山雾聚集山峦，游离飘浮。一会儿环绕，乳白如纱，透着青山碧绿；一会儿遮没山峦，隐现少许山峰，幻作了大海岛屿；山雾的迷离飘逸，如梦似幻，犹如仙子下凡。然而，当你看见它们攀爬占领峰峦，又迅速回转身，顺着山坡，浩浩荡荡，倾泻而下，一如奔流的瀑布时，你简直目瞪口呆了。那场面、气势、力量，只目睹一次，便终身难忘。那就是山里有名的瀑布云。

偶尔，也会有一二缕山雾，丝绸一般，飘忽离去，脱离了众体，悄悄与山峦草木缠绕嬉戏，或许是偷偷生发了眷恋之情，只可惜这恋情昙花一现，留下了一个悲情故事。因为山雾知道，抱团成形，融合一体才是生命根本。

在这样的雨季，阳光照射的日子却是少有。

有头夜一宿雨水，次日阳光灿烂的时候。这是山里最喜气的事情。早晨的阳光拨开了云雾，光亮中，树上枝叶、花草尖端，晶亮的水珠扑闪扑闪，林中的水气缓缓升腾。山里人家紧闭的门窗打开了，主妇们抓住这难得的阳光，赶忙洗涮晾晒，搬出收进，或许，今日能够收藏阳光的味道，来日便能抵挡一阵潮气侵蚀。

雨季的山里，潮气的侵袭无孔不入。外地人躺进宾馆的洁白被褥，潮乎乎的感觉挥之不去，一夜辗转无眠，次日逃也似地离山而去。

山里人不是外地过客，只能面对这雨季中的潮气。尽管有人家墙壁染上了斑驳痕迹，瓷砖地面出水，久置鞋子生霉，但山里人自有对付潮气的招数：抓住阳光的照射，将火炉烧到端午节前，用除湿、空调电器等等。如此，雨季里的山里人，倒也能安然处之。重要的是，山里人已习惯了山中日子，包含一年中的四季。

在山里，雨季是一大段冗长而潮湿的日子。不在这日子里消磨，是不会拥有一份湿润记忆的，关于那雨水、山雾、阳光的。或许没有人会喜欢山里雨季，但山里雨季并不因人们的喜恶而更改自己，跳跃过去。它依附着大山，遵循四时规律，在自己轨道上认真运行，成为山里独特的季节现象。

山里正是因为有了雨季，有了一年中这温润的开始，这才有了随后夏季的沁凉，秋季的绚烂，冬季的素裹，山里人也因此拥有四季中的丰沛与美好。

山里雨季，只属于山里，就像山里人，骨子里烙印着山里的印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