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剃头匠

作者: 徐育伟2016年01月13日散文随笔

头发长了要剪,剪了会长,这便养活了许多剃头匠。

八九十年代,我的头发都是水清剪的。他是邻村人,方圆十里,谁不晓得剃头的水清呢?

我们家在村头,地势高,站在院里,视线越过几个水塘和一片参差不齐的庄稼地,能看到一个被影包围的村子。每到月初,赶上暖阳当空,水清就提着木匣出村,脚步轻快地沿着被水塘夹住的小道蜿蜒而来。他个子不高,微胖,头发稀疏,往右偏,爱穿白衬衣和灰色中山装,脚穿千层底黑面布鞋,整个人看上去清爽干净。望见他,爷爷会搬椅子到院里,奶奶去灶屋点火烧水。我们房前屋后的几个小子,过节似的,欢呼着到院子里等他。

水清来后,总会眯眼笑道:“才一个月,毛都长筷子长了,该剃,该剃了。”爷爷递根烟给他,滋滋抽完,水清就把搁在凳子上的木匣子打开。

他每年都会用桐油把匣子刷一遍,匣子像一个黄金宝盒在我们面前展开,显露出里面的工具,没有边框的镜子,银光闪闪的手推剪,黑漆漆磨剃刀用的皮子,扫头发屑的猪毛刷子,洗得发白的围裙,还有一些剃刀、耳挖勺、剪子等物什,都是他吃饭的家伙,不许我们碰。

我剃得最多的是锅盖头。水清剃头只用手推剪和剪刀,他在我身后站定,一手握剪,一手按着我脑袋,先从耳畔开始剃。剪子贴着头皮,他的手指不断开阖,手推剪发出咔咔之声,便见头发纷纷掉落在白色围裙上。他嘴不闲,与周围大人谈笑,说些家长里短,有时会有男女之事夹杂其中,有时会讲讲走乡串户遇到的稀奇事。我们像听讲故事一样感到满足

头发理完,照例会让同学们笑话一番。有个家住镇上的同学,常说:“你在哪儿剪的?跟狗啃了似的。”我心中不服,有次他去镇里发廊剪发,我跟过去看,始终觉得被那个打扮得妖精似的女人翻来覆去地摆弄是件让人羞愧的事情。那女人问好剪啥发型后,几乎没开口,一张脸面无表情,手上的电推子嗡嗡叫着,让人瞧了害怕。三下五除二,他就被打发了。

水清剃头,好几年都只收五毛钱,即便后来涨了,价钱也是镇里发廊的一半,但是他在一个脑袋上花的功夫却多得多。小孩就不说了,大人们的脑袋,他除了剪发,还要用十个灵巧的手指按摩一番。我常见爷爷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嘴里哼哼,惬意地享受水清的指压。还有修面,这时他就全神贯注,或蹲,或弓身,用剃刀或耳勺,慢而轻柔,把脸上的每一寸皮肤都照顾到了。这样一套程序下来,至少花费二十分钟,我路过镇里发廊,广告牌上写着按摩休闲10元,做的好像也是水清那一套。

几年后,我到市里念高中,再没见他。

上大学后有次回家,问起剃头的水清,家人说他早就不干了,守着那手艺,还不得天天喝西北风?他外出打工,一年能挣回不少钱呢。

这些年,去的理发场所越来越大,遇到的理发技师越来越高级,但是在那些封闭的空间里,再也感受不到记忆中晒着太阳,看蓝天白云听乡村野调的舒适。于是便有些怀念那个时候提着木匣子游走四方的水清,他像一曲黄昏牧童吹出的乡音,让人久久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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