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寻白河源
这是一条洁白的河，也是一条纯净的河。
白河是南阳的母亲河，它和枝枝杈杈的支流、次支流，滋润和哺育着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我就是其中之一。蓦然一想，四十多年啦，竟没有一次写过白河，作为一个生在南阳的洛阳人，不免心生愧疚。另外，在洛阳的众多河流中，白河是唯一一头向南、注入汉水扑入长江的另类，这条发源于洛阳、而又似乎不愿与河洛大地为伍的家伙，是个什么品性呢？
我生长在白河的次支流，一条叫西赵河的小河边。水大时也滚滚滔滔几乎要漫过河堤。水小时涓涓细流，但从没有干涸断流过。印象中，少时经常在河里捉鱼捞虾，戏水打仗，童年的欢乐似乎都凝聚在这条小河上了。
记忆是个奇怪的东西，年龄越大对当下的记忆越差，反而对童年的印象越来越清晰。小时候经常尿床，母亲一掀开被子总是取笑我：下汉口啦，下汉口啦。我并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现在想来确是形象生动。那意思是说，这泡尿太大，把自己都冲走了，一直要冲到汉口。这样的想象力也有根据，西赵河流入湍河又汇入白河，白河再流入汉水，这不就到汉口了嘛。
人类对故乡的记忆，其实就是对一座山的记忆，对一条河的记忆。对我来说，那条白泠泠的河，就是故乡了。
白河，古称淯水。是古老的常年河流，全长630公里，其中从源头到与南阳市南召县交界处的乔端镇有50公里，属洛阳市。从南召县经方城县、南阳市到新野县，南阳市境内全长550公里。白河出新野县，经湖北省襄樊汇入汉水，流域面积12500平方公里。
据《水经注》记载：淯水出弘农支离山。嵩县在汉代部分隶属于弘农郡，支离山又称攻离山，据专家考证，攻离山就是现在的伏牛山。白河的源头，就在嵩县白云山主峰玉皇顶。海拔2216米的玉皇顶，是中原第一峰，因峰插天宫，顶如皇冠而得名。
一个夏日，一行人驱车来到了白河源头第一镇-----白河镇。这个洛阳市最南端的深山小镇，被洛阳人形象地称之为“洛阳的南极”。镇政府的钱主任介绍说，白河建镇较晚，当初白河镇唯一的街道-----庙街，有文字记载的历史只能追溯到清末，在清朝以前这里还是荒无人烟之地。经过当地人考察，白河的源头有三条小支流，一条是源于嵩县白河镇与南阳西峡的交界黄土岭，水量小流程也短。另外两条都出自玉皇顶下，白云山的南麓，一条位于上庄坪村，一条位于五马寺村。两条支流也是各具特色，流经上庄坪的这条支流，水量小路程远，沿途风景相对一般。而流经五马寺的这条，水量相对大一些，更难得的确是移步换景，步步莲花，水流的源头就是白云山着名的风景名胜点------九龙瀑布。
钱主任接着说，由于没有进行旅游开发，沿两条支流几乎没有道路可行。只有山民和采药人踩出的崎岖险峻的羊肠小道。钱主任一席话并没有打消大家的激情，虽说团队成员大多已过中年，但大家依然兴趣盎然。
白河水穿镇而过，潺潺的水声似乎是一种召唤。白河之白之洁，对我们这些来自喧嚣浮躁濡染的城里人来说，不啻是一种诱惑，一场洗礼。于是，午后稍事休息，大家便兴致勃勃地出发了。
沿着水泥砌就的乡村公路，一路翻山越岭，蜿蜒曲折。由于路况尚好，四十分钟即到五马寺村。五马寺又名乌曼寺，因唐代所建的一座寺庙而得名。如今，在村前的山沟内，一条不知名的小溪流岸边，只存一座比较“袖珍”的小佛塔，九层的砖塔大概只有十几米高。塔顶和塔身长满了荒草，甚至有小栎树正在塔身上摇曳生长，更不用说湿漉漉的苔癣覆盖。塔基也几乎被掏空，塔身上有些砖块已经掉落，整座塔似乎摇摇欲坠。也许有盗墓者认为塔下有佛骨舍利？
站在齐腰深的杂草丛中，看着塔身上精美的砖雕、佛龛和斗拱，心下遗憾。何时能把这一座唐塔好好保护修缮起来呢？
明朝兵部侍郎乔缙《伏牛山云岩寺记》记载：“夫伏牛，天下名山也；云岩，于下名刹也。野牛降伏而山名，白云吐岫而寺号。”云岩寺又分为上云岩寺和下云岩寺，是伏牛山地区佛寺的代表，与洛阳白马寺、嵩山少林寺、开封相国寺并称为中原四大名寺，在中国佛教文化历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和广泛的影响。
据说唐代开创的云岩寺，在明朝达到了鼎盛，作为全国僧人清修的道场有了空前的发展，据《伏牛山云岩寺记》所载，当时到伏牛山云岩寺云游和清修的诸方僧人多达数千余人；僧舍沿山谷散落，仅以农舍为庵者“不下数百墅”，并且“远近高腊欲跻圣果者必以此窟宅”。此时期的伏牛山云岩寺僧舍林立、众僧云集，这里俨然是人间的一处佛国圣地。
云岩寺就在白河镇上寺和下寺两个村，距离五马寺村不远。乌曼寺应该是属于云岩寺的一部分，像乌曼寺这样的小寺应该还有很多，它们星星点点地散落在大云岩寺的周围，随着云岩寺的鼎盛时期而开建，随着云岩寺的衰落而衰落。
带着遗憾和叹息，大家离开了五马寺村。走了一段之后，车子突然离开了水泥路面，开始下山，拐进了一条坑坑洼洼的砂石小路。几经盘旋回环之后，车子下到了谷底，停在了一户农家的场院里。
听得水声潺潺，叮咚悦耳。大家循声寻找，只见身边芦苇葱葱如一线蜿蜒，却不见溪流，移步一道坎下，在芦苇和杂树丛中，溪水隐约可见。卵石磊磊，水色清澈，再加杂花生树。好一处清幽雅致的野景！
另外，在这样的深沟大壑、几乎人际罕至之地，竟有几户人家？这引起了我的好奇。现在道路尚好，假如在过去，小路难行不说，出一趟山到乡镇赶集，最起码也要一整天。经询问得知，这里叫“壮河拉”，这几户人家属于五马寺村“壮河拉”村民组。向导告诉我，其实这里应该叫“撞旮旯”，只是因为这三个字不好写，为了方便书写就用“壮河拉”代替。
根据此地的地形地势分析，村子前后是连绵的群山夹峙，西北方就是着名的白云山，九龙瀑布从断崖上飞奔而下。绝壁断崖下，这片山谷真的成了山旮旯里的一片绝地。突然又想，这个“撞”字似乎也不太妥当，总觉得偏旁应该是个“山”或者“石”，可惜查遍了《辞海》和《康熙字典》竟无此字。再查，发现“湷”字，也是这个发音，《辞海》解释为“深水中的树桩”，用这个字肯定不对。但是，《康熙字典》解释为“水深声”，这样的解释也能说得通：瀑布下泄，水流撞击，深谷中传出轰鸣之声。由此看来，“撞旮旯”写成“湷旮旯”也有道理。
仔细一想，“旮旯”这个词用在这里，真是既形象又生动，越想、越琢磨就越有味道，老百姓的智慧与幽默确实生趣盎然。
一行人逆流而上，沿着溪边小道攀援。窄窄的原始砂石小道，只有两人并肩那么宽，最窄处仅能一人通行，险要处还需手脚并用。小路时断时续，有时候就隐在溪流里，只好步步为营踩着石头蹦跳着前行。
愈往上行，风景愈奇。一个个瀑潭相连，瀑如飞练，现出一道道白线；潭色深碧，如一颗颗翠玉串联其间；水流击石浪花飞溅，恰如一朵朵白牡丹婉约点缀；绿藤曼枝蒲草，不时探身水中；两边的苍岩翠树之间忽尔闪出映山红，那星星点点的一抹殷红。
众人不觉忘言，纷纷停歇，各自选择一块石头坐下，生怕打扰和惊动了这一方宁静。碧蓝的天空，有白云悠然滑过；一段朽木沿水飘来，又缓缓停在一块石头的身边。它将继续安静下来，也许只有水流和风，偶尔光顾的白云、鸟鸣才能见证，时间在它身上慢慢沉淀。
大家走走停停，道路越来越险。可是，又哪有路呢？两边已是悬崖绝壁，无法攀援，河�狼胺接钟幸蝗硕喔叩木奘猜贰Ｔ谖颐谴诵械耐哦又校一顾闶潜冉�年轻的一位，为了表演一下探源的决心，我探身蹬石，扣住石缝两手发力，一举爬上巨石。但两腿已是隐隐作痛，相信腿上的皮肉被粗粝的石头磨伤了。其余众人只好望石兴叹。
向导手指左前方说，快看，那就是九龙瀑布。大家循声望去，果然在前方山体的半山腰，白白的一道飞练悬挂。这就是大名鼎鼎的九龙瀑布？这就是长达120多米的飞龙在天？从这里望过去，似乎也只有一拃那么长。静下来细听，也似有隐隐的轰鸣之声传来。
看着近在咫尺的九龙瀑布、白河源头，却无法逾越无法抵达，不觉遗憾顿生。我们都曾经到过白云山，上过玉皇顶，也从南麓一路下行，经白龙撞、青龙瀑布，到达最后一级九龙瀑布。不过，下到九龙瀑布已是旅游终点。这一次的白河探源，正好是相向而行，到九龙瀑布可以实现无缝对接，白河探源活动也才能算是功德圆满。
探源的空白是注定的无奈之举，向导介绍说，从这里到九龙瀑布下，至少还需要一个多钟头的路程，并且还得是当地村民和采药人才行。更难的是攀登瀑布那一段，本地村民爬起来也是慎之又慎。看看天色将晚，于是乎只好作罢。
据说白河的命名，缘于上游河道宽展处，河滩沙细而白，水流清澈，故得名白河。 嵩县白河镇白河源这一段，由于山势险峻，河床狭窄崎岖，水流落差相对较大，白河还没有显现出它应有的风姿来，真正能看到白河之“白”之韵，在哪里呢？
在南召县境内的白土岗。
第二天，一行人接着驱车南下。
据说在过去，白河镇周边的山民们赶集，都要沿白河下行，到50公里远的南召县乔端镇。乔端镇是白河上游的第一镇，也是上游的第一个码头。这里街道纵横、商贾云集，很是繁华热闹。从白河镇而来的木材山货，在这里汇集，放排到白土岗，再转帆船南行，可远销南阳、汉口。
也就是说在过去，白土岗以上水运，只能放排；而从白土岗下行，就可以行船了。
车到白土岗，在当地几位老人的陪同引导下，一行人急不可待地来到了一处旧码头。登上河堤一看，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河道宽阔，清冽的河水舒缓东去，同样宽阔的水面清澈见底，逶迤的沙滩洁白平坦，两岸杨柳林立。这才叫白河，这才应该是我心中那条洁白的河！开阔的视野，舒缓美丽的风景，一下子让心胸舒朗起来。
众人下到河滩，不觉脱掉鞋子，让脚底板和这细细的白沙、和清冽的水流来个亲密接触。沙质柔软细密，河水清浅。探身仔细一看，一群群的小鱼，正在水边嬉戏。这是我们老家西赵河上常见的“小白条”，小的有指头长短，大的也有一拃来长。在我的印象中，小白条肉质细腻、汤味鲜美，可惜有十几年没有这样的口福了。倏忽之间，有黑脊的小鲫鱼，梭子一般向下游而去。
陪同的韩英军老人看我观鱼，便介绍说，白河里还有一种奇特的鱼，叫砖鱼，因为体型长得像砖而得名。砖鱼在解放前还有，现在已经绝迹了。他们小时候还见过砖鱼，现在要想看，只能到南阳市的汉画馆去看了，因为在汉画砖上，还保留有砖鱼的画像。
大家一听惋惜不已。不是因为没有眼福一饱芳容的问题，而是由于一个物种的灭绝。一方面是鱼类自身的进化问题，更重要的是人类对自然施加的影响，使砖鱼彻底灭绝。我这样想。
砖鱼绝迹，是下游修建的鸭河口大坝，使砖鱼无法洄游；另一个原因是过去有人在河里捕鱼，用炸药炸鱼，更甚者用毒药毒鱼，这鱼不就断子绝孙了？老人愤愤地说，缺德啊。
气氛骤然僵硬沉默了，是啊，一条河流的自然生态，需要两岸人民竭力保护珍惜才行。大家又问起白河行船的事，这才岔开了话题。
据了解，在过去白土岗镇是有名的鱼米之乡、丝绸之乡，即使在文革期间，还家家户户生产丝绸，还有3、4家跑运输的船老板。白土岗码头，过去叫“船地”。今年71岁的张保同老人回忆，白河水大，小时候经常见到“船帐子“（船帆）云集，桅杆林立，上游的木材、山货，这里的丝绸、煤炭，从汉口过来的粮食、茶叶、食盐、布匹等等百货可谓琳琅满目，商业贸易异常兴盛。只可惜，1958年兴修鸭河口水库，大坝建成，白河航运从此就结束了。
查阅资料得知，古时南阳的航运十分繁荣。纵贯南阳盆地的唐白河（白河和唐河交汇后又称唐白河）、丹江汇入汉水再入长江，是古时难得的水上通道，自古舟楫商贾往来频繁。古时白河一年四季通航，１０吨至２０吨的船可直达南阳或赊店，６吨至８吨的小木船可达南召县的白土岗。
据成书于战国时期的《尚书禹贡》记载：“浮于江、沱、潜、汉逾于路，至于河南。”说的是夏商时代，荆州地区向皇室交纳田赋的贡道，是经长江入夏水，转入东荆河，再经潜江入汉水，经白河到伏牛山南麓，然后陆上运输到帝都。汉、唐、宋、明、清等朝代，长江中游大片地区通过汉水，经唐白河沟通中原，通过丹江沟通关中。江南的漕粮也是由汉水北运，途经南阳，再从陆运通过宛洛古道接转京都。
忽然就想起唐代大诗人李白的一首诗来：
朝涉白水源，暂与人俗疏。
岛屿佳境色，江天涵清虚。
目送去海云，心闲游川鱼。
长歌尽落日，乘月归田庐。
------《游南阳白水登石激作》
太白先生一生游历，这首书写“白水源”的诗，说明他来过白河，应该还是在白河上游，但可以肯定，它没有到达白河镇的白河源。这样的书写，无非是在抒发诗人浪漫的想象力而已。
古时的白河源应该是一片荒蛮之地，佛寺林立的唐、宋、明朝时期，也只是在白河镇南部有限的几处地域。而白河镇所在地庙街，更是荒无人烟。据说在清朝时期，有人避难到此，伐木为屋，靠种植为生，后来居民才日渐增多，形成村落、街市。
考察白河源的人文历史，似乎更为原始、干净。位于伏牛山深处的白河源，自然是人迹罕至之地。这要感谢山高林密的伏牛，为子孙后代保存下这么一方原生态的“洁白”的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