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独

作者: 张丽2016年02月23日伤心日志

初冬难得的晴日,蓝天沉在池塘的水底,几朵云彩被粼粼的波光清洗着,白得晃眼。

进村第二家是英子的娘家,三十年前我就熟了。从小学到初中,我和英子是最要好的同学姐妹,连英子都说,她的家就是我的家。英子家很温暖妈和善,房子又是我们老家最好的红砖墙。连三间都镶有厚实的木楼,冬天暖和,夏天阴凉。我和英子在她的房间吃柿子、柿饼,躺着咬耳朵说悄悄话,趴着做作业。总在我们玩累的时候,传来英子妈的喊声:“伢们,快出来吃饭。”

这次,也是午饭时分,只是隔了三十年,还少了一个人。是的,少了英子。我是一个人回来看英子妈,也是我的干妈的。

英子屋后的银杏光秃秃,散落的黄叶被风吹得七零八落。那棵柿子树向苍天伸着无助的枝干,托着几个红红的小灯笼。都冬天了,竟然还有没被寒霜打落的柿子。柿子可是英子最爱吃的啊,如果……我不敢想,鼻子发酸,脚步发软。

拐了个弯,就看见坐在太阳下的英子妈。才一年不见,她更瘦小,头发全白了,像罩着一团水洗的白云。曾几何时,我和英子抢着在她头上涂抹洗发水,揉搓出一把把白色的泡沫,跳着笑着欢叫,妈妈是个白头翁,妈妈成了老奶奶

英子妈真的成了老奶奶。我都走到她跟前了,还不见一点动静。趴在她脚边的黄狗,叫了一声,懒懒地仰头看我。

我喊了声“干妈”,没有回应。便走到她面前,她看着我,表情呆呆的,似乎面对一个陌生人。

干妈,您不认识我啊,我是兰兰,英子的好朋友啊!我拉过她的手说。

英子?英儿——干妈机械地念叨着英子,手拍怀里的小棉被,身子一下下摇动。椅子很稳,是七十年代家家有的圆椅,椅靠大半圆,弯到前方空着,孩子坐进去后,用木棍穿过弯靠洞眼,以防孩子掉下来。这种圆椅是为小孩制作的,大人一般坐不进去。干妈坐的显然是英子小时候的圆椅。

不是啊,干妈,我是兰兰,兰兰。我拥着干妈作无力的解释——她已经不认识我了,甚至脑子不清醒。风吹进我酸涩的双眼,强忍的泪珠在池塘点点波光的映射下,颗颗滴落。

怕干妈看见,便赶紧擦着眼泪找英子爸爸

进门又是白,先是一院子的白棉絮,再是干爸的白发白胡子。

干爸拍着我的背,说过去了,伢,莫哭,哭也哭不回。

我捂住嘴,忍住不哭,可干爸的眼睛分明是红的。他叹了口气,唉,英儿走了,真的走了,可她妈就是不相信呐!

干爸带我去英子的房间,那是我和英子的闺房啊!一切还是过去的模样:床靠墙摆着,书桌上摆放的柿子软塌塌的,起了黑斑。床上铺着太平洋床单,厚厚的被子是绸缎被面,条纹被里,摸上去柔软温暖。干爸打开衣柜,除了英子的衣服,全是棉絮。

英儿从小怕冷,她妈年年给她种棉花,打棉絮。太阳出来就抱出来晒。干爸说。

我走到院子,把脸埋进棉絮里,阳光的味道扑鼻而来,一股温热顺着我的双眼、鼻息,缓缓流下。

自从英儿一走,你干妈脑子糊涂了。天天坐在那个圆椅里。那椅子,唉,是英子爸留下的。

怎么可能?您是说——英子不是你们的孩子?我觉得干爸也开始糊涂。

兰兰,你忘了吗?小时候你俩问过我们的,为啥椅子底板上的名字不是我们的。

是的,我记得。底板上的名字是阮清华,我们村方圆几十里没有姓阮的。

英儿妈不能生,我们才抱养她的。把她当宝贝养大,哪晓得她年纪轻轻得肺癌,才活到40岁——就要我俩老,白发人送她……干爸的话在风中颤抖:她爸是山里的木匠,伢养多了耐不活。英儿小没人带,丢在圆椅里哭死哭活的,爸妈不忍心——我们抱她过来,她爸妈送了圆椅,说是个念想,还有那小包被……

干妈还在阳光下,手拍小包被念叨着什么。英子稚气的话又在我耳边响起:兰兰,你有一群兄弟姐妹,我为啥是独苗啊?

独苗吃独食,你看,满树的柿子都是你一个人的!站在树下,我喃喃着当年的话语

池塘的水泛着清冷的白光。“啪”,一个柿子落到地面,鲜红的汁液,血一般飞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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