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

华埠理完发，由披露街走到勿街交界处，见一拉二胡的，停下看了一会儿。

拉胡的，六十开外，坐一小板凳。一把旧六角胡，蛇皮的。前面放个装琴的盒子，盒盖子往上开着，里面红绒里垫上，隐约见有几个零钱。

拉胡的动作纯熟，揉弦的手，时颠时滑，五指有力，骨劲可见。一把毛弓，来来回回，非常起劲。唯独声效不怎样，曲子有点走调，不知道是琴质量的关系，还是拉胡的技术，本来就如此。

曲子挺耳熟，像是谭炳文的《旧欢如梦》。谭是六十年代末香港的粤语歌王，那时候香江经济腾飞，日子很好过，市面一遍歌舞昇平，人们流行一些市井曲子，半新不旧的粤曲。九龙油麻地，有个叫榕树头的地方，港人称大笪地，本来是作休憩的，后来很多人在此摆摊弹唱，榕树头变成了低级“梨园”。六七十年代，这里最为兴旺，每天晚上献艺的云集于此，哥情妹意，帝女香花，热闹非常，相当嘈杂。

想不到，四五十年后的纽约华埠，还有拉这种曲子的。这里，比不上香港榕树头热闹，但此情此景，却有几分相似。

“千古，从来没有人会拉，你也不会”。突然，过往的路人群里有人高喊，音量大，有节奏，声浪一下子把二胡声，给压了下去。

“Thousand years old, 千古。你这里拉，千里外都能听见，闻者流泪，那才是真本领”嗓子宏亮，一字一句地，像在演说，又像在朗诵一首诗。男子一边说，一边从人行道上走下来，走到马路上，站在斑马线的中间，不走了。

看那男子，长个华人模样，比拉胡的年轻。脚上套一双胶拖鞋，身穿上下一个调的暗花唐装，灰色带点闪光，衣服显得有点长，看有点像道袍，又有点像睡衣。这行头走在街上，看着滑稽，加上行为神态特异，给人感觉有点不正常，很能吸引路人的目光。

“千古，你不会拉，你只能拉这个”。顿了顿，男子继续：“你若能拉千古，千金万银，都是你的。你若能拉千古，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男人还是站在斑马线上。他的话，我没听明白，拉胡的也没管他，继续拉得很投入。

“你不懂！你要懂，就不拉这个，你会拉千古”男子一边说，一边走开，好像他已经没兴趣，再跟听不懂的人说话。

“One Thousand Year Old! 千古，千里外能听见，闻者流泪” 。男子灰色的身影，经过我站的地方，在我眼前放大，然后又逐渐缩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