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枣

爷爷小时候在家门口的菜地里种了一棵枣树，不过到我记事时，那里已经没有菜地了。解放后每家都分了自留地，菜地早挪到自留地里去了，当然枣树也早已长大了。

枣子成熟的时候，那地方是我的乐园。我每天都必然守在那里摘枣子吃。哥哥们能上树，他们专挑顶好的吃。我小上不去，要费了好多的娇气才能换回一粒同情枣来。没办法，我只好把奶奶的晾衣杆拿来，在树上乱打，枝枝叶叶打一地，碰到哪个是哪个。爷爷看不惯，往往责罚哥哥们给我摘枣子吃。

我每天守在枣树底下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怕别的孩子偷我们的枣子。我守在那里，他们便没有了偷的机会，于是个个都来巴结我，给我连环画、小人书，甚至还答应给我写作业。哼！我才不管那一套呢，实在被他们缠不过，我就说，你们家桃子熟了为什么不给我吃，你们家李子熟了为什么不给我吃，你们家梅子黄了为什么不给我吃……他们也终于没辙。爷爷却不同意我这么小气，总是骂我，然后把枣子打下来送给他们。

我对他们小气，对有些人却并不如此。比如那时有一个村子里的人，他们去田里耕作要走十五、六里的路，来回就有三十来里的路程。我家刚好在他们那段路的中间，所以他们几乎每天都要在我们家门口歇息，一来是为了我家井里清凉的水，二来当然是为了我家树上甜甜的枣。

“你们的枣子真好吃，又大又甜，方圆几十里都是少有的呢。”他们说。

听着他们赞我们家的枣子，我会乐得屁颠屁颠的为他们打枣子，洗好端到他们面前，自然又得到一番他们的夸奖：

“哎呀，多懂事的孩子，将来一定考大学呢！”

不瞒你说，那时，我甚至希望他们多歇息一会儿，多吃一些我们家的枣子呢。

当然，最让我高兴和难以忘怀的还是往外婆家送枣子。外婆喜欢吃枣子。每当枣子成熟特别是雷雨过后，枣子就像是灌了蜜一样，格外的甜。我们弟兄几个也不顾树上的雨水，打来了枣子，拣又红又大的洗干净之后，用书包背着就往外婆家送去。外婆也知道我们要来似的，总在村口张望。我说：“外婆，你怎么知道我们要来？”外婆说：“你走得快，能有喜鹊飞得快吗？”

后来在一次大雨过后，先前围住菜园的土墙给大雨冲倒了，由于那地方早不作菜园了，就没有再筑起来。这样，猪就能进去了。那些可恶的猪先是啃里面的草，到后来，草啃光了，它们竟啃起树来。

“人怕伤心，树怕剥皮。”爷爷说。于是他到山上砍了些荆棘和杉柏枝围在树身上。开始能管用，后来猪连那些东西也啃，就再也不管用了。就这样，从地上上去差不多一米来高的地方被猪啃了一圈。树日渐一日的消瘦下去，终于在一个大雪飘扬的冬天，它枯死了。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啊！”爷爷看着它，总是这么叹息着。他不仅一次叫我们看好它，不要给猪给啃了。但我们似乎没有很听他的话。大人早出晚归，哥哥们在外读书，都没有时间。我呢，虽在本村读书，但似乎也失去了以往对它的热情，心里也赌着一股气——别人看到猪在啃我们的树的时候，从来都没有认真地去赶一下，可到枣子成熟时便都拐着法子想要吃！更何况那时我的爱吃枣子的外婆已经驾鹤西归了。

“吃了枣子，忘了树恩”。

这是我们家乡的一句俗语，意思是说过河拆桥忘了本。爷爷气不过，会说这句话，不知是说给我们听，还是说给别人听。

总之，现在是想吃枣子而不得了，从街上买来的味道又差了很多，后悔当初没有把墙筑起来，没有好好的保护枣树。每到枣子成熟的时候，眼睛还习惯朝那边望，枣树没有了，只有爷爷还时常站在那里，像一株老枣树，在风中，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