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过父亲的草捆子

作者: 李天喜2016年03月18日亲情故事

曾经威严健壮的父亲真的老了!当我亲眼目睹他一只手拄着棍子,另一只手挽着捆在草垛子上的绳子,费力地背起草捆子在崎岖的山路上攀爬时才感受得那样真切。

儿时记忆里的父亲,怎么如今活像一只饿得瘦骨嶙峋的大猩猩?我有点无法驻足我繁杂的思绪,只是透过岁月的窗子,悄悄地抹去了内心流淌的眼泪,朝父亲走去。

父亲已经六十五岁了,在我的笔下很少出现过。因为在我心里,他从来都坚强地像大山,威严地像将军,我没办法将他与我的酸楚和感伤联系在一起。现今,父亲溃垮得像决堤的水,我有点无法接受,但看着儿时场院附近的小已粗壮十分,看着儿子天真无邪的眼睛闪烁,宛若明亮的星星,我不得不对岁月深深俯首,让留恋的哀曲荡漾在心头,融化在心底。

由于母亲照顾我儿子读书,家里就只剩下了父亲。两栋土房子和两头牛是父亲生活里的伴。地理条件加上过重的体力辛劳留给了父亲一身病,尤其是腿关节的风湿与增生,所以父亲一直过在忍受与煎熬里。我曾多次劝父亲不要再种庄稼,不要再养牛,父亲总是不肯。他说人这辈子没有停歇的时候,只要还能动就得动,他在家里动一动,就能应付日常的开销,就会给我减轻一点负担、、、、、、。在父亲的执着里,我选择了沉默,选择了愧疚和无奈。我也想,如果让父亲从一生的劳作里停下来,或许父亲也会无聊和寂寞,我就选择了顺从。

因为工作,我很少帮父亲照顾过家里。父亲常说家里那些事我都不懂,他不放心,我也就在这牵强的理由里选择了心安理得地享受,享受父母带给我的那一份踏实和舒适。好多年,对于父亲,对于老家,对于父亲的地和他所饲养的牛,我真就是一块木头,置若罔闻。

上周接到父亲的电话,说家里的电路坏了。他说这几天天短了,忙着忙着天就黑了,晚上吃饭都成了问题。我归心似箭。终于等到天晴,便立即骑摩托车回家。家里空无一人,只有几只锁得严严实实的锁垂着头迎接我。我知道,父亲一定又在地里。

站在塬边,泛黄的山脊,繁茂的秋色,就像是走在岁月蹉跎中的一抹夕阳。父亲的身影很快出现在我的视线里,那是比玉米、高粱、糜子等夹杂种植的“和草”还矮一截的影子。看着这影子,我的脚步蹒跚而沉重。我知道我想跃到父亲的身边,我知道我想背起那捆草走,我知道我想接过父亲手中的“担子”,甚至用我的腿撑起父亲余生的脚步,然而一切似乎终不可,我只有走好自己,父亲也只有走好余生。

割倒、整理、扎捆、、、、、这一连串的劳作,父亲已经完成了。他随后坐在了地上,抓住捆草的绳头搁在了自己的肩上,接着用一根棍子拄着地面,缓缓地撑了起来。随着撑起的一捆草,父亲也被淹没在草垛里。撑起的草捆子一跛一跛地在陡峭的山路上画下一绺印痕,高挑着的高粱穗子来回晃悠,像是在嘲笑弱势的父亲。父亲拄着的棍子在地上打着不太规整的节奏,又像是在奏响着一曲生命与责任的恋歌。父亲总是这样,在有草的季节,用棍子一遍又一遍地拄过这条从来没有一丝新鲜感的路,任由春华秋实。父亲的责任就在这条路上,也在日子与生活里。

我迅速下了坡,当然是要去帮助父亲的。

!我来背吧!”我说。父亲像是被吓了一跳,或是从坚毅与沉思中清醒过来,抬起头看着我,沉寂的表情突然转为一脸的微笑。“那好吧!你背这捆走,我下去背另外一捆。”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加快了脚步,继续朝还躺在地里的另一捆草垛子走去。

俯下身子,另外一捆草即将要扛上我的肩头,我沉着,更自信。我的身板大于父亲两倍,我当然不会将它放在眼里了。然而,当我趔趄着扛起那看似不起眼的东西时,我突然明白,父亲每天扛着的草捆子其实并不轻。挑草捆的棍子压在肩头,肩膀上立即是一种难以负载的痛。

我抖了抖身子,稍作了些适应,想快速走回去,好再来第二趟接父亲。或许,许多的事情终归要迷失在事与愿违里,我的脚步实在迈不到前面去。陡峭的山路好无情,不会给我任何让步。发酸的腿像是载上了无数比铅还重的金属。背着这捆草,我觉得是在背起了一座山。我的汗水滴滴答答,像没有拧紧的水龙头。我时不时用手摸一把满脸的汗水,但是丝毫没有缓解的作用,就任它肆无忌惮地溜去。那燥热的“盐水”顺着脸颊流到了嘴里,咸咸的,这味道就是父亲身上常有的味道。我知道,这或许也是日子的味道。

奋力的追击终于凑效,我走在了父亲的前面,也提前到达了家里。撂下了草捆子,我已是个浑身湿透的“汗人人”,小腿似乎还在打着战。我狈而疲惫。长舒了一口气,我知道我得回头,因为父亲的草捆子还在行进的路上。

发酸的腿脚再一次走在走过的路上,我突然不想再踏上去。可是想想,父亲又是怎样一次又一次地走过这条艰辛的路的呢?生活的路是不是就是这样,重复着一次又一次的重复?我不知道父亲的一生走过多少回头路,我也不知道父亲每走一次会在心里积淀出多少感慨,我只记得几年前,我结婚后,父亲曾在一旁郑重地告诉我,他现在要撂下担子了,以后我自己的路我都要勇敢地走。我知道,我真得坚定地走!

其实没走几步,父亲便再一次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圆规样的双腿上方能看见的还是那跳着舞的高粱穗子,腿的旁边还是那打着节拍的支柱样的棍子。我接过父亲肩上的草捆子,好沉!比我背着的还沉!

咬了咬牙,我背着父亲的草捆子,顺着父亲一生走过的轨迹汗流浃背得走去!我这道,我这一生,也会像父亲一样,每天背着相同的草捆子,行走在崎岖的岁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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