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们养过的猪

作者: 肖娴2016年03月18日情感日记

猪在乡村是再平常不过的家畜,几乎家家户户都在喂养。人们口头上经常会说鸡鸭牛羊,却很少把猪和其它家畜扯到一起。这大概是因为“猪”这个不雅的称谓,实在上不得台案。猪的名字虽贱,但在各种家畜里猪是最好喂养的动物。就像乡村土生土长的娃娃,一落地,随便起个虎娃、牛娃、七斤,猪女什么的,名字离泥土越近越接地气。接了地气,便会像庄稼一样长得壮实耐命。

过完大年捱到开春,天气和暖,便是家家户户给猪圈里添新崽的时候,那天早晨母亲会早早起来,先去麦场里找一捆晒干的麦草,先给背篓底部垫一些,剩下的大部分就全部抱进猪圈里,在墙角母亲会细心地给将要到来的猪崽铺一个舒服的窝。一切就绪母亲才会就着咸菜吃一点干馍,便背着背篓往集市上走。村里的女人买猪崽喜欢相约着叫上伴,母亲却喜欢和父亲一起去集市,母亲说男人家身上阳气重,压得住,人旺家畜,家畜也旺人哩。父亲是村里的文化人,却不是干活的好把式,但却在挑猪崽上有一招。买猪崽要去县城以北的农贸市场,那时农贸市场还在一座天桥下面的河滩上,不太宽阔的河滩上牛占着一块、马占着一块、骡子占着一块,猪崽们全都集中桥洞子下面。父亲挑猪崽的时候,先会绕着那些猪崽走两圈,然后会突然蹲在那头他看中的猪崽旁边,从被卖家用麻绳绑着的两条后腿上,把猪崽悬空提起,在猪屁股上拍两巴掌,猪崽在父亲的手中挣扎着吱吱乱叫,如果猪崽叫得欢,声音洪亮,父亲便会把它抱进怀里,看它的嘴,猪崽的嘴要短这样才证明它口粗不挑食。其次是要看它的屁股,猪崽的屁股要像少妇的那样圆圆的像半个小灯笼,这样才预示着它健康瓷实,容易长膘。当这三项黄金指标入了父亲的法眼,父亲便会连价也不还,爽爽快快地从贴身的一袋里,掏出几张十元大钞,把猪崽放进母亲身上的背篓里。一般父亲会挑两只同样大小的猪崽买回来,他是信奉母亲的生活哲理,母亲常说,人物一理,人有个伴日子就好推了,家畜有个伴就欢势了。这如同母亲信奉父亲的手艺一样。

猪崽买回来,便像家里娶回了新媳妇,左邻右舍都会来到院子里,看看猪崽的毛色,拍拍它的屁股听听它的叫声。母亲一边招呼着邻居一边忙着给猪崽烧面糊糊,母亲在烧好的面糊糊里,放上调料、盐,像对待她的儿女一样把面糊糊端给两个猪崽,起初这两个小家伙,还真会像新娘子一样扭捏上一阵才肯进食,待它走到食盆前,吞虎咽地吃起来,母亲的脸上才会展出笑容。她蹲在猪崽旁边小声地对它们说,别抢别抢,还有一锅哩够你们吃两天的。猪崽则像回应着她的爱抚似得,美美地哼哼着。我和妹妹在一旁看着心里充满嫉妒,会乘母亲不注意的时候,折一根院子里的枝狠狠地抽一下小猪的屁股解解恨。为此母亲狠狠地打过我屁股。有一年的春天先暖后寒,母亲把新买的两个小猪崽,又从猪圈里抱进屋里,放在里屋的炕洞前,它和我们在同一屋檐下足足生活了一个月。天气回暖母亲才把它送回它们的窝里。为此我和妹妹每天都会对这两头猪崽。提出抗议,母亲大声喝诉我们说,人冷猪也冷,都是一条命哩人好生待它,它才会养活人。不单是猪包括哪些牛啊羊呀狗呀的,来到我们家,都是这样被母亲宠着,慢慢长大,成为一个村庄的一员。人的气息伴着它的气息,它的气息伴着村庄的气息。所有的气息都生生不息。

春天是家畜们长势最快的季节,不到月余它们在母亲的精心饲养下,便出落得有模有样。屁股浑圆,肚子丰满、毛色光亮。随之食欲也大得惊人。母亲每天都是天刚刚放亮就去金家坡上打猪草。那时金家坡上的野鬼针、灰灰菜、棉苍耳、河滩上的水芹菜、燕子菜、剪刀草,都是猪们爱吃的美食。太阳刚一露脸,母亲就背着一大背篓猪草,从山坡上走回来,她的两条被露水打湿的裤腿上沾满着春天的新泥。初升的太阳洒在母亲的身前身后,洒在母亲好看的头发上、洒在母亲背上小山一样的猪草上。猪吃着母亲打回来的草,也吃着母亲对生活的信念。所以一到秋天,猪们便一个个膘肥体壮。连走路都摔跤。猪圈里积攒的猪粪更是要多肥有多肥,这时便是父亲开始垫圈的好时候。父亲一边往猪粪里垫从山上拉来的生土,一边自言自语地说,今年的猪粪足够上三亩地的冬小麦了。母亲只笑不答,只是往猪食槽里,满面笑容地添着饲料。那时在村庄猪不但是饭碗里的油星子,它最大的好处还会给一个家庭省下许多化肥钱。

一到秋末母亲便要给家畜们积攒过冬的饲料,我们中午放了学也会跟母亲,去山坡上的黄豆地里拾黄豆叶。父亲则会把晾晒好的玉米杆,拉到县城里的饲料厂里粉成饲料。待给家畜们备好过冬的饲料,母亲才会安下心来。夜里一家人挤在热炕上,母亲悠闲地纳着鞋底,父亲爷们似得抽着旱烟。我和姐姐围在母亲身边做作业。若想偷懒,母亲便用鞋底敲着我们的头说,不好好念书,过年杀了大肥猪,猪尾巴给狗吃,猪腰子让你爹一个吃。那时我和姐姐觉得,世上最好吃的就是猪尾巴和母亲做的爆炒腰花。母亲这样一说,我和妹妹便认真地做起了作业,心里却在数着指头计算着杀猪过年的时间。口水便不由自主地落到作业本上。

乡村过年的习俗一般是二十三把房扫,二十六杀年猪。二十六的前一天晚上,父亲便会去请黄胖子。黄胖子是方圆有名的杀猪把式。他杀猪稳、准、狠,一刀下去猪便毙了命。母亲说猪的命贱,它生来就是让人吃肉的,人养它一年就等这一刀子,但得让它死得快心些,别磨它的命,它对咋家有恩,一年到头碗里的油星子全靠它。第二天早晨母亲依然会像对待它刚进门时的那样。煮一锅猪最爱吃的麦麸,像给人做饭一样,里面的调料一样也不缺。待猪吃得直哼哼,母亲才会去抱柴火,烧两大锅烫猪用的热水。夜里新鲜的猪肉放满一案板。装满两背篓,一箩筐,父亲哼着小曲,母亲一脸喜悦……案板上的肉,母亲分成许多小块,李二婶家二斤、黄胖子家五斤。二虎子家三斤。两条猪腿则要等到正月初二拜年时,作为贵重的贺礼送给城里的二舅和小姨。这样分下来,母亲辛辛苦苦喂养了一年的猪留给我们家的只剩下了一半。母亲说,今年天照看人哩,猪的收成好,我们不能吃独食,让亲戚和邻居都沾点荤腥,图个高兴喜气。

一头猪就这样从一个村庄走进另一个村庄,从一个家庭走进另一个家庭。直到它生命的终结。它也不会去问你什么是生?什么是死?而母亲对待一头猪却像对待一个人。连喂养一只家畜都会看成是感情活,这是令我感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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