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小石潭

作者: 张琦2016年05月20日散文随笔

从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闻水声,如鸣佩环,心乐之。伐竹取道,下见小潭,水尤清冽……

20多年前,还是一名少年的我,在中学课本中读到了如此优美的文字,那如鸣佩环的语言,悄怆幽邃的意境,深深地打动了我年少的心灵。20多年后,我的孩子也成了一名翩翩少年,也在书桌上背诵默写这篇《小石潭记》。于是,暑假里,我和孩子一同去往湖南永州,寻找柳宗元的小石潭。

幽僻的小城里,庄重肃穆、飞檐斗拱的柳子庙,就是当地最为着名的文物建筑了。我们拜谒了柳子像,步出柳子庙,面前就是着名的愚溪。溪水缓缓东流,我们缘溪而行,脚下是柳子街的青石板路,两旁是古色古香的明清木式建筑。溪回路转,《永州八记》中的钴鉧潭到了,潭水深广清澈,恰似一方熨斗的形状。再向前行,就是《永州八记》中的西小丘遗址。果然,“从小丘西行百二十步”,穿过密密的篁竹,数十个石阶下方,就是小石潭了。

眼前是一方凝静清冽的水面,汪汪一碧的潭水,在日光下映射着明亮的光泽。那动人的绿色,仿佛少女摆动的裙幅,又像是一方天上的云锦。水深及膝,下面是嵚崎磈磊的泉石,俯身下探,不知名的小鱼欢快地游动,确乎是“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我们用潭水洗面,清凉之气充溢身心。伫立潭边,西南而望,果然是斗折蛇行的风貌。绿潭,泉石,翠竹,古,一刹那间,我们的身心,仿佛融化在这寂静的小石潭里。

这是一个夏日的黄昏,除了我们,没有一个游人,蝉儿停止了鸣叫,竹树默默挺立。四周一片宁静,微微的清风吹过,竹叶瑟瑟作响,水面闪着一丝丝的涟漪。这一刻,小石潭是寂寞的,我和我的孩子,就静静地坐在潭边。偶尔,对面的竹林里,传来一两声人语,倏忽又复归宁静。只有在远远的前方,好像有一位少女在溪边浣洗。在这样的氛围里,那种“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的意境,好像浸裹着我们的身心。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黄昏的哀愁,寂寞的情怀,淡淡地浮上心头。

1200年前,身心疲惫、忧时伤怀的柳子厚,也正是时常静静地坐在这里,带着一身的寂寞和忧愤。经历永贞革新的失败,带着去国贬谪的哀伤,身怀老母衰亡的创痛,他在偏僻的永州“施施而行,漫漫而游”。永州的人民接纳了他,永州的山水拥抱着他,“江山不幸诗人幸”,于是,秀丽瑰伟的《永州八记》横空出世,小石潭、钴鉧潭、西小丘、袁家渴等秀丽的山水,从此步入中国文学神圣的殿堂。而《江》中那位独钓寒江雪的蓑笠翁,《童区寄传》中机智勇敢的幼小英雄,《黔之驴》中的所谓“庞然大物”“黔驴技穷”,《捕蛇者说》中的“苛政猛于虎”,以及惊世骇俗的《天对》《天说》,这些不朽的人物、思想和理念,都在中国文学史、思想史上留下了浓重的一笔。

同样是作于永州的《封建论》《敌戒》等名篇,更是闪耀着朴素唯物主义的熠熠光彩。前者抨击封建的分封制,后者再次告诫我们“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的道理。联想到当今社会,封建沉渣时有泛起,畏霸媚外大有市场。不是吗,有那么几个资产者,竟然矫情地提出要在农村恢复所谓的“乡绅”制度,学校里也公然出现所谓“少爷”,社会上伪娘盛行、奢靡当道,尚武精神和崇高信仰严重缺失!千百年后,当我们捧读这些名篇,深远的历史启示,怎能不让我们为之折服,为之思考,为之警醒。

永州10年,使得年少顺遂而中年受挫的柳宗元,经历了人生的醍醐灌顶和大彻大悟。他的文学体验和哲学思想,达到了自身人生的高峰。他至今流传的678篇诗文,约500篇作于永州。文以地生辉,地以文益秀,千年前地气卑湿、荒蛮偏僻的永州,竟由此成为中国的一块文学圣地。如果说,永州之于柳宗元,犹如黄州之于苏东坡,滁州之于欧阳修,信州之于辛弃疾,那么,凝静清冽的小石潭,就是黄州的文赤壁,滁州的琅琊山,信州的带湖水。

黄昏将逝,我和我的孩子,仍然静静地坐在潭畔。“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这清澈的小石潭水,千百年来,就这样静静地流着,静静地流在每个中国人的心上。而那些优美的文字,深邃的思想,连同一代哲人的坎坷和不幸,智慧和文采,忧思和怀想,都留在了这方土地,留在了寂寞的小石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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