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遇秋雨

作者: 安雅琴2016年05月22日优美散文

记忆里,一入九月,常是淋雨天气,雨常常一下就是一月有余,甚至四十多天,这种天气常被称为“淋雨”“秋淋”。

也记不清从何时起,淋雨成了稀客,以至于渐渐淡出了人们的生活,模糊在久远的记忆里。可时隔三十多年后,又遇秋淋,感到惆怅寂寥的同时,又有丝亲切暖意,好像久未谋面的老朋友又不期而至远道而来。

我知道,那是因为这秋淋里夹着抹乡愁,被秋淋浇湿的乡愁。被岁月穿透依然绵长细密不紧不慢不急不火迈着细碎的步子从深深的秋雨里走来的乡愁……

那时节,乡下几乎全是土路,遇雨天必泥泞难行,何况是连绵不绝的淋雨。只要淋雨天气,家家户户的屋檐下便接着水桶——有木质的,有铁皮的,也有瓦盆和陶瓷盆。那时全村吃的都是井水,挑着扁担到村口去挑,全村大大小小的人全靠那一口井。遇着淋雨,空手行走都很艰难,更何况要挑着两桶水,所以,乡亲们常在淋雨天用接来的雨水洗菜洗锅洗衣服。

秋风秋雨愁煞人,孩子们可不这样认为。光着小脚丫,在泥里雨里踩水玩,用小手接雨玩泥巴,小手脏兮兮的,吸溜着鼻涕,可脏乎乎的小脸上却盛开成一朵花。现在还记得就是在秋淋中玩耍,弄得满身一大片一大片的红包,大人们叫“风司”,奇痒难耐,母亲便用她梳头的木梳在火上一烤,在“风司”上刮,还真是解痒,可是来年秋淋,又照样泥里雨里地疯,真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

淋雨时,会不时有蹬着木屐的大人从泥里雨里走过。木屐是像脚那么大的小木板,下面有四个小木腿,上面有结着稻草编织的绳,脚被绑在上面,说白了,就是把小凳子绑脚上走泥路。木屐在泥泞里“咣唧、咣唧”地走过,有种踩高跷的意思,又仿佛古代夜里的打更人,单调却有韵致,又有些许情趣。如今,它已随着时光流逝在了人们的记忆深处……

那时,我家老屋门前靠东有三棵大老碗口粗的核桃,一夜的秋风秋雨会把树上的青果核桃吹落一地。我和弟妹们不用大人挣命叫醒,早早就起床去核桃树下拾核桃,将穿着绿衣的核桃埋在暖烘烘的有着零星火苗的热灰里,过一会拿出来,剥掉那层淡黄的外衣,里面白嫩嫩、鲜活活、脆生生的果仁浓香扑鼻,满口生香,多少年了,已没再享用此等美味。

每遇这样的秋淋天气,男人们会聚在村头的支书家胡说浪谝,女人们则嘴里拉着家常,手里却不闲着,纳着鞋底,缝制秋衣,一家大小这一年的穿着全靠这一双粗糙但却勤劳而灵巧的双手了。

总觉得秋淋,是陷在泥泞里,浸在秋淋里,这时的人是沉甸甸的。地面上有一洼一洼的积水,积水里藏着一个别样的世界,总爱在那别样的世界里找寻小小的自己。经年的老屋顶上有秋草在风里摇曳,在不歇的雨里悠闲地俯视着这清秋的世界,雨水像个调皮的娃娃在瓦梭上跳舞,这样的天气里,感觉会听到余光中吟诵:“那一滴湿漓漓的灵魂在窗外喊谁?”

也许,人们大多都不喜欢秋淋天气,泥泞、潮湿、阴晦、郁闷,心在这天气里也紧捏在一起,皱了似的不展脱。难怪古人云“秋风秋雨愁煞人,寒宵独坐心如捣”,秋淋之夜总是难耐;“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已觉秋窗愁不尽,那堪秋雨助凄凉”——本就多愁善感的林黛玉在秋风秋雨中,其情更悲更伤更凄凉;“梧桐树,三更雨,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绵绵秋雨更添了离愁别绪;“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西照深秋雨”,情深似秋雨,绵绵无绝期; “留得枯荷听雨声”是幅入了意境的画;“袅袅秋风动,凄凄烟雨繁”又是幅形肖神似的水墨画。

不知从何时起,竟喜欢上了秋雨,也开始明了年少时的褊狭。一夜秋雨过后,路上、公园里的人也少了许多,树叶竟落了一地,地面上光亮如新,走在上面,人也清亮起来。在绵长的秋雨里,披着紫色风衣,撑着桐花雨伞,竟疑心是在梦里,而雨打芭蕉的夜,倚在窗前听雨,心却无由得弱软而温润起来……

如果秋雨,是一夜流泪的诗,那么秋淋,则让这诗愈发绵长、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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