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笔墨见真章

作者: 胡竹峰2016年05月23日散文随笔

谈起中秋的记忆,方英文先生说他最怀念当年读大学时,和一帮同学去西安郊区的寺庙玩的场景。大家意气风发,谈文论艺。现在没那个心境了。甚至吃月饼的心境也没有了。真要吃月饼的话,还是自己家乡下土法子做的月饼好吃,用核桃仁、红糖、枣做的月饼,真香啊。那是母亲的味道,方英文认为人的口味是母亲培养的。认识方先生多年,我喜欢他文章里的闲趣,喜欢那种游戏笔墨。游戏笔墨四个字是不是可以拆开,变成这样——游笔、戏墨、游墨、戏笔。总之重点是游戏。

游戏人间是小道,游戏笔墨见真章。在当代,没多少人敢游戏笔墨了,因为游戏间,不知不觉就露了本性。游戏的是笔墨,玩的可是真功夫。就好像一个侠客打醉拳一样,肯定比有板有眼的一招一式更需要手段,难度更高。

我突然想,其实中国文学是有游戏笔墨传统的。姑且不说三言二拍、唐宋传奇之类;五百卷《太平广记》,分明是写有游戏两个字的。即便是庄子,孔子,老子,偶尔也会流露出好玩的个性来。“好玩”这个词,说来有点轻佻,但恰恰是中国文学的肋骨之一。

西方文学也有好玩的东西。最近读完了《荷马史诗》中的《伊利亚特》部分,我看到了很多好玩的东西。古希腊的神是极其好玩的,好斗,敏感,自尊,热爱女人。

前些时读陈丹青的文章,他说:康有为算得是雄辩滔滔,可是不好玩;陈独秀算得鲜明锋利,可是不好玩;胡适算得开明绅士,也嫌不好玩;郭沫若算得风流盖世,他好玩吗?好笑倒是有一点;茅盾则一点好玩的基因也没有;郁达夫算是性情中人,然而性情并不就是好玩;再说周作人,他的人品文章淡归淡,总还缺一点好玩,论境界,我以为比他哥哥的纵横交错有声色,到底窄了好几圈,虽然这样说法不免有偏爱之嫌。最可喜是林语堂,他在当年乱世提倡英国式的幽默,给鲁迅好生骂了几回——顺便说一句,鲁迅批判林语堂,可就脸色端正,将自己的“好玩”暂时收起来——可是林语堂自己平时并不真好玩,他或许幽默的吧,但毕竟偏于西化之后的种种自我教养,与鲁迅那种天性里骨子里的大好玩,哪里比得过。这样地比下来,我们就可以从鲁迅日常的滑稽好玩寻开心,进入他的文章与思想

陈丹青还说:“五四众人的批判文章总归及不过鲁迅,不是主张和道理不及他,而是鲁迅懂得写作的愉悦,懂得调度词语的快感,懂得文章的游戏性。”这句话几近是方英文散文随笔的注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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