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缓缓归

作者: 任艳2016年06月30日优美散文

四月,油菜花遍地黄金。

春天刚刚舒展了筋骨,杨柳陌上,嫩芽初染,处处花开。

花开遍地的油菜花,如潮如海,从四面漫卷过来,不,是席卷——盛开的油菜花有着一种凌厉与侵略的气势,花海自四面包抄,攻城略地,一直到兵临城下,到小村的边缘。连路旁的花枝都那么招摇,长长斜伸到路上,倾给路人一身花瓣和露水。

是前几天,看论坛上有人发油菜花图片,浓烈如梵高的金色麦田。浩荡,无边,一发而不可收的恣意。一时按捺不住,心旌摇曳起来。探头相问,去不去?红使劲抛着媚眼,一脸妩媚。真是臭味相投,一拍即合。喜欢这样的随意出行,佳兴忽来,临时起意,如张旭狂草《肚痛帖》,率性爽落。在街边吃蛤蟆喝辣汤,便登车出城。红一派神闲气定,赶起路来四平八稳,直如闲庭信步,令我高山仰止。偏偏,我这带路人又剑走偏锋,折回,往返,两番折腾,不觉晨光大亮。

车抵目的地。唐伯虎(宠物)从车里连滚带爬地跳出来,就一头扎进油菜花底去了,完全无视旁人存在。旁人,一个是我,一个是红。红是美丽女子,高挑个,齐眉刘海,大眼睛,说话温声细语,笑起来像孩子。花田越深,油菜花开得越盛,越稠密。花枝牵绊,寸步难行。从浮漾的花田里分花拂柳般出来,走到田埂上。田埂软软的,蹲身细闻起来,有一种淡淡的腥香,泥土的香——那是地母的乳香。

消失很久的唐伯虎,突然从花田里钻出,浑身沾满细碎的黄花,眼睛眯着,表情茫然。我猜,它大概是被浓郁的花香麻痹掉了吧。它打完一串惊天动地的喷嚏,才一颠一颠地朝我俩跑过来。红看着唐伯虎,笑得花枝乱颤。微风过处,那些油菜花也摇摇摆摆。弯下腰,我替唐伯虎拂去它身上的花瓣,很严肃地教训它不要乱跑。一扭头,红不见了,且不管她。在这样汪洋恣肆的花海里,“迷失”,变成一个令人浮想联翩的词。

悠哉悠哉,兀自踩着田埂,我的裤角被露水打湿,身上沾了细碎花瓣。清明之后,谷雨之前,原野如同秘境,深蕴于泥土深处的情欲,正不可抑制地鼓胀着破土而出。钻出泥土的芽尖,草茎,草花,散发清新苦涩的气息。麦子正在拔节抽穗,若在夜里,或许会听见麦子“咔咔”生长的声音呢。

云层绵厚,朝阳露出半面妆。光线如乱线团,毛糙糙的,暧昧,弯曲,撒在一畦一畦的油菜地里,懒洋洋。远处的麦田,有农人下地了。

红在水边,被一只停留在麦芒上的豆娘迷住了。

通体透明的豆娘,头部和尾部呈妖魅的荧蓝,腰身纤细,体态婀娜,美到诡异。豆娘对于接近它的人反应非常敏锐,刚举起手里的相机,它就腾空而起,好在,它飞得并不远,只是从这支穗飞到了另一支穗。记得项在她的散文中写过豆娘,说这美丽的豆娘,是不是从聊斋的窗口里飞出来的?真是个可爱的问题。油菜花与麦田毗连,豆娘为什么只选择在麦芒上栖息,而不是油菜花呢?也许豆娘知道,油菜花的香气,会令孱弱的自己无法站稳吧?又是个可爱的问题。

红贪婪地把豆娘摄入相机,接下来又发现一只七星瓢虫。她捂住嘴,不出声,只把相机对准了它。我小心翼翼走过去,却见那厮静静地伏在草茎上,竟一动不动。对于两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完全一副置若罔闻,不理不睬的样子。或许,它正沉酣于一场未醒的春梦,那,也是说不定的。

当我经过另一条沟渠旁,只听“扑棱棱”一阵乱飞,两只不知名的大鸟,好像做了什么坏事被人发现似的,跌跌撞撞,仓惶地逃向空中,平静的水面被“哗”地踩翻,水花四起。我仰头循着它们狈的影子,看着看着,笑不可支。

香气氤氲的花田上空,忽然传来一串一串金属相击的声音,似一对小铙钹,“哐哐哐、哐哐哐”,急促,斩截,紧锣密鼓。我被这异质的声音给摄住,停脚,侧耳倾听。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黑影抛梭般从头顶一扫而过,哦,原来是只鸟儿。它的叫声虽不悦耳,或许,更适合“爵士”、“乡村”、“新金属”、“重金属”之类的歌唱方式吧。这样的音质,在鸟类世界,真算得上天赋异禀了。

进入油菜花的深处,无疑于置身一座油菜花的森林。人站在花森林中央,也变成了一棵盛开的油菜花。太阳如一个从睡梦苏醒的少年,从厚厚的云帷里徐徐步出,越升越高。日光熨蒸的花香,弥漫,升腾,海浪一般,将人轻轻托到高处,又轻轻落回去。在刺鼻的花香里,想起昆虫们,如果时时置身这样的香气里,嗅觉会不会受到伤害

大自然里,人的内心敞开着,细胞充盈,毛孔通透,由此产生的情绪是愉悦,平静,温柔而纯净的。记得在项的散文里曾读到一句话,“在大自然面前,人会把内心最美的东西拿出来”。是啊,在大自然奉出琼浆玉液的同时,人也将发酵的醇香毫无保留地双手捧出。

泼金似的明黄,翻卷,浮漾,流淌,倾泻,把一笔一笔浓金重彩,一路涂抹到天际的苍灰,麦田的碧绿,草花的姹紫嫣红里去,色彩的界限暧昧着,模糊着……

想起那句古老而美好的句子——陌上花开缓缓归。

是啊,陌上的花儿都开好了,你要细细地看,静静地赏,何必急着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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