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春鱼

作者: 丁竹鸣2016年07月07日散文随笔

正是这条大江连接了东洋大海,给江畔的沙上人年年有鱼吃之口福。

此处江岸约有120华里长,其形状呈半圆形曲线凸出。江岸曲折是长江主泓道不断冲刷的结果,西坍东涨的自然过程。人工开凿河港,要追溯到道光、咸丰年间了。同治十三年开掘了西起五圩港东至恤济港,横穿常阴沙的大河——常通港。这条常通港把常阴,分给了南通、江阴和常熟。

沙上河港是沙上人与水和鱼的天然关系。长江通着两百多里外的东海。海里来的船为洋船——洋里来的。洋船带来大量的海洋鱼类。沙上人津津乐道的长江三鲜,刀鱼、河豚、鲥鱼,也是从东海来长江产卵的鱼。从正月半到五月半产卵结束,就回到了大海。而洋船源源不断地给沙上输送海产品:海带、海蜇和大小黄鱼。

因为生态环境的优越,20世纪上半叶的海黄鱼,成为洋船最乐意装运的畅销商品。这些船被沙上人统称为“宁波船”,定期地开到沙上港口出售海黄鱼。渔汛繁忙季节也是船最多的季节。每年三四月,在晚清的西兴港、大白港到民国的九圩港、十一圩港是着名的黄鱼港。桅杆林立船舷相傍,船员戴着蓝毡帽,用一口宁波话与大小商贩喊话。沙上人用独轮车、小船等把一包包黄鱼送往市镇和乡村。价廉物美的咸黄鱼草草腌过、有大有小,大的有尺半把,小的仅抓把长。

黄鱼用蒲包装好,一包按旧制称20斤,被一根竹筹价码替代。买者用钞票购买竹筹,一筹黄鱼就是一蒲包。洋船上的客商把一箱筹码摆在岸上,一手收钱一手拔筹,上船凭筹提货。于是买一蒲包鱼,就简化为“拔一筹春鱼”。

因为有季节性的黄鱼大买卖,这些渔港的人气十分兴旺。客栈、赌场、妓院乃至烟馆无一不有。这些流动性的宁波人赚到了沙上人的大笔银子,用部分在港口消费。其实洋船也并非都是自己去海洋捕捞,也有船搭船二手客商。这样的黄鱼买卖被宁波人所垄断。沙上人要靠肩挑车推来船“拔春鱼”,而不是从市镇鱼沓子购买。因为宁波船需要销得快,小客户竞相购买,一条船的货不消几天即告售罄。

沙上人吃咸黄鱼成瘾。从宁波船上买的海黄鱼,到了沙上城乡统称为“春鱼”。多美的名称!因为春鱼给沙上百姓的半年乃至一年的餐桌,增添了一样天天吃也不会嫌腻的美味。买来的咸黄鱼用不着水洗,那样就不能长期摆放了。家家户户们把一串串春鱼挂到了竹竿、屋檐和篱笆墙,利用太阳晒它十天半月。黄梅天潮了再拿出来继续晒。那时谁家晒的春鱼多,表明谁家最殷实,最会过日子。

春鱼炖竹笋其味两鲜合流,入口开胃。春鱼烧嫩蚕豆酥沙耐品。春鱼烧秧草赛过刀鱼鲜……最佳搭配是元麦上场后,纯麦饭配咸春鱼。春鱼的咸肉干香占领舌尖的一刻,美哉闻之快哉受之,成为农家一乐。于是,春鱼被贫富阶层共同爱好。春鱼因为保管期长,管了沙上人大半年的餐桌。沙上人而不吃春鱼,是会被别人惊讶的。春季去十一圩港“拔春鱼”,也就成为时尚风俗。

靠春鱼买卖兴旺起来的鱼码头,久盛而不衰。解放后特别是集体化以后,洋船多归宁波的渔业社了,不来沙上卖春鱼。再后来海洋环境恶化,黄鱼巨量减少,“拔春鱼”这风俗自然绝迹。

美味的春鱼从沙上人家的餐桌消失了。甚至在饭店的菜谱中,都没有干香鲜美的“炖春鱼”了。春鱼的记忆,只在我们1940年前后出生的这辈人中,保留了那通俗而实惠的快乐

相关文章

文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