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相伴

作者: 孙雁群2016年08月08日散文随笔

看见她,我就脱口而出一句诗——“一颖数花舞惊鸿”。紫薇真是一个伶俐的小精灵啊,她伫立枝头,却又翩然欲飞,红尘滚滚烦恼万千,她想逃离,却有一点留恋。

《广群芳谱》中曾这样介绍她:“一枝数颖,一颖数花,每微风至,夭娇颤动,舞燕惊鸿,未足为喻”。秋天的花大抵壮烈或者浓郁,难得紫薇有这样的轻盈和妩媚。

“夭娇颤动”自是不必说的,小时候听说这叫“痒痒”,就存了恶作剧的心理,每每看见紫薇花树那滑溜溜的树干,就想着要用手去摸、去抓、去挠,然后很得意地看着,等着褐枝绿叶那一刹那的颤抖,等着花团锦簇那一丝丝的轻摇。

这时候清风断然是不肯走过的,而隔岸的桂子似乎也屏住了呼吸,将那一缕缕幽香悄悄地藏了好久好久。

草木同性,紫薇知道痛痒,想必其他树木也知道。只是少年无知,知道了人家的弱点就不肯轻易放过。当然这种事可一不可再,否则就会心生阴暗了。譬之某些成年人,总是一门心思要抓别人的小辫子,其结果必然相由心生,终有一天会把自己变得斜眼歪嘴,猥琐不堪。

所以,这样娇俏的一颖数花,可驻足,可欣赏,也可流连留恋,但总归是远观为宜。《广群芳谱》说:“唐时多种此花,取其耐久,且烂漫可爱也。”想想紫薇也真应该生活在唐朝,因为那里有懂她的微之(元稹),更有敬她的乐天(白居易)。“紫薇花对紫薇郎”算不算执子之手的情意缠绵?而“紫薇花对紫薇翁”当然是与子偕老的长相厮守了。

“紫薇郎”应该是一个官职吧,应了天上的紫微星垣,紫薇花也多了几分高贵。而“紫薇翁”显然与名利场没有半点关系,虽然它仍然借用了一个相同的名号。看来白居易对紫薇真是情有独钟:“独占芳菲当夏景,不将颜色托春风”,从庙堂之高到江湖之远,眼前的紫薇依旧妩媚动人,依旧姿态万千,依旧与这伧俗的凡尘若即若离。而他自己,从浔阳官舍,从兴善僧庭一路走来,已是耄耋之年,现在停留在苏州安置处,欣喜的是依旧可以与紫薇在花堂栏下日日对望,惆怅的是故园已远青春已逝,往事历历恐怕只能在月明之中遥想和怅望了。

前两日很偶然地经过校园的一条小路,看见一树紫薇怒放,真有一种震惊了的感觉。满眼是密匝匝的繁花似锦,在秋天明净的天空下,风姿绰约而又卓然,而枝间绿叶,亦葳蕤可喜,让人精神为之一振。仰头上望,只见每一个花苞间都有六个花瓣探出,薄薄的皱褶几乎透明,又交相叠映,紫中带红,呈现一份华贵的雍容。我很想伸手抚摸一下光洁的树干,但又怕这一树紫色的精灵真的会如惊鸿般飞走。

站在紫薇花下,想起陆游的《紫薇》:“少年妄想今除尽,但爱清樽浸晚霞”。陆游一生,坎坷多,失意多,满怀忧愤。最不忍读他的“零落成泥碾作尘”(《咏梅》),那一份凄苦和决绝,常常让人潸然泪下。只有此刻,对着酒杯之中晃动着的晚霞般的花影,算是苍凉人生的一大享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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