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鱼

作者: 周华诚2016年08月09日散文随笔

远人兄,那日我回到家乡,看见一钩上弦月,淡淡地挂在天上。湛蓝天幕上星星闪烁,飞机也一闪一闪地飞过,掠过皮肤的夜风是清凉的,那场景,真要醉了人。兄可知道,那时我是在做甚么?

我甚么也不做。我只是倚着石桥的栏杆,无聊,四处张望。

石桥下,是一条小溪。溪的远处,一星儿灯火,摇摇晃晃地在水面上。灯火慢慢地近了,越来越近,慢慢地看见,父亲执一盏灯,在那溪里捉鱼。

鱼,都是小鱼。两个小时后,我便可以见到,父亲捉到的那些小鱼:红丝棍,小白条,一指两指宽;还有泥鳅,黄鳝,以及两三只小虾,一二尾汪刺。

这样的小杂鱼,与青椒红椒一起烧,味道鲜美。我多少年都没有吃过这样的小鱼了。远人兄,你身处海外,不晓得现在我们的江与河里,都有着莫名的机油味,及莫名的药水味。饮着这样的河水长大的鱼,也有着莫名的非鱼之味。那怎么吃得?

所幸我还有一条小溪,隐藏在老家,叫桃花溪。桃花溪里还有小鱼,可以让人惦记。

一顿吃不完的小鱼,母亲就放油锅里炸过,置于阴凉处风干。这样的小鱼干,我拣起一条放进口中,酥香至极。指尖,也有鱼的油。猫最爱吃这样的鱼干。

鱼干我吃过不少。乌溪江大山深处的朋友,送我两包鱼干,鱼当然是正宗的小野鱼,然而鱼干发硬。用凉水浸上一夜,第二天炒起来吃,仍然硬硬的,肉质是一丝一丝的。在千岛湖农家,也吃过小鱼干,也没有这样的松脆酥香。

小舅说,他去桃花溪中捉鱼,夜间捉上两个小时,有时能捉两三斤。鲜鱼可以下酒。小鱼儿五六斤,方能做得一斤小鱼干。所以,这样的鱼干真是难得,有钱都买不到呀。

小时候,我常跟着小舅在河中捉鱼。也不是捉鱼,是打鱼——拿一段八号钢丝,人在溪里撵来撵去,把鱼往水浅的地方赶。那时候,溪鱼比现在多很多。鱼儿飞快地蹿过,瞅准了,就把手中的八号钢丝飞快地抡下。眼要疾,手要快。钢丝劈开空气,击破水花,便一下就把水中的鱼儿打翻,也或是震晕了。然后,徒手就可以把那晕晕乎乎的小鱼捉起。

这,恐怕是最古老、最原始的捉鱼之法。

也尝试过用醉鱼草。一种灌木,开紫色的穗状花——折一大捧醉鱼草,拿到溪边,择一处水流相对较缓的水涡,把醉鱼草的叶子,放在手中用力地揉搓。一边搓,一边把花草的绿汁荡入水中。这种东西,可以醉鱼。然而搓醉鱼草,真是费劲,搓老半天,也见不得成效,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水面,人都快要睡着了。也不知过多久,方才兴奋地见到,水中鱼儿渐渐醉了,一条两条,纷纷斜着肚皮,在水中游弋。总想保持形象,游得规矩一点,然而那醉了的鱼儿,动作迟缓,东跌西撞,明显地失态了,便伸手去捉。可是没待你的手伸到,鱼儿又突然地一蹿,蹿到远处去了。所以,似醉,非醉,这样的鱼儿并不好捉。倘若,动作再慢一点儿,过不多久,醉鱼草在水中渐渐散去,鱼儿也就会从一场浅浅的小醉中醒来。

——远人兄,你知不知道,鱼在水中醉了,那是怎么样一种感受。会跟人的微醺,一样么?

母亲炸起的小鱼干,装了两包,我临走时拿出来。母亲说,这样的小鱼儿,你在城里不容易吃到。我接了一包。另一包,留给父亲母亲吃。母亲却说,都拿去都拿去,还用客气么,这鱼干,就是给你留的。

车子经过石桥,我探头又看一眼桃花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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