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与主人

作者: 董行2016年09月13日散文随笔

常有些谈“书斋”“书房”“书香”之类的文章感觉都一样美丽而曼妙。在这些书房的主人们看来,书房是一处风景极美的“胜地”,其中“书册宛如绿行行”。初读此类文章,我还禁不住佩服他们坐拥书城的儒雅气息,欣羡其绝佳的艺术感悟力。后来因为自己对书房认识的加深,这种感觉便悄悄地变化了,并或多或少地从中窥悟到了几分虚假和媚俗。

记得鲁迅先生曾说,他小时看农民,觉得他们如生活在树上的花鸟一样自由自在,长大后却发现他们“苦得像个木偶人一样”。先生儿时虚假的认识赐我以重要的启示,上述某些书斋主人对书斋的良好感觉,显然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是一种皮毛式的观感,并没有真正沉潜到书房的深处,没有识得它的“庐山真面目”。

我们可以先请教几位真正有资格的发言者。庄子在《养生主》中说:“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傅雷先生也曾深有感触地感叹道:艺术是一位专制的暴君,他蛮横地选定了其在人间的代言人。茨威格在《巴尔扎克传》中则这样写道:缪斯用债务的铁链将巴尔扎克锁在他的写字桌旁。上述三者虽没有直接谈书房,却深知书房所储藏和代表的人类文化的真面目——对任何一位想从中跋涉而出的人,它都要让其服终生的劳役。

那么,书房和主人之间究竟谁是真正的“主人”呢?

从表面看,书房是其主人的所有物。但对于任何一个真正的读书人来说,它和他之间则有着更为深层、隐秘的关系——更多的时候,这种主从关系是颠倒的:它是其主人的一位专制的暴君,一条冷冰冰的铁链,一堵需要终日面对的墙壁,一个不见底的深渊,一片没有尽头的海面……它永远让主人匍匐在脚下:既走不出前人的沼泽,又超越不了自我和时代。

偶尔,它也会做一两次高傲的引诱者,抛给主人一根能点燃智慧的火柴,一块前人嚼剩的骨头,一颗发黄了的珍珠,一片海市蜃楼;偶尔,它还会额外开恩,加长锁链,增大空间,戴着面具和他亲切地握手,心照不宣地和他交流。可当主人自以为驾驭了它、占有了它和超越了它时,它便马上摘下伪善的面具,露出它本来冷酷的面孔。

置身于其中,有时主人会感到绝望,觉得自己仿佛就是那位受了天惩的西西弗斯,每次推石都是一次徒劳。只要他不是书房的过客,就会悲哀地发现,它无边的法力松紧自如地笼罩着他,不管已逃了多么远,都将被无情地拖回到它身边。至此,他才会了悟自己和书房的真正关系:他是它的奴隶,即知识的奴隶;书房虽是属于他的,但却不是它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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