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遍春天

作者: 李云飞2016年09月19日优美散文

春天的节日里,到处可听见爆竹声,仿佛那是对春天的点赞。春天开始出发,她把狭窄走成宽阔流畅,把崎岖走成平坦浩荡,把满眼荒芜走成遍地青青。她的脚步多么豪迈,一步跨过一座大山;她的脚步又多么细碎,一步一个绿脚印。走到杏下,轻轻一跃,就坐在了朝南的枝头上,对着一面流水的镜子,理云鬟,抚香鬓,女儿一样梳妆打扮起来。枝条上的花蕾们纷纷献上殷勤,为春天打开一个个精致的梳妆盒,把胭脂涂在太阳的红脸蛋上,取出内心的芬芳,一层层,抹在小南风柔软的嘴唇上。

春天走着走着,还会遇到漫山遍野的,像积攒了一个冬天的白糖,太阳像一个馋嘴的孩子伸出光芒长长的舌头,一点一点舔舐春雪的甜。我把房后的春雪,用铁锨一一收集起来,像把白砂糖变成了一块块晶莹如玉的冰糖。我把这些糖喂给了门前的杏树和丁香树,让她们也尝尝春天的味道。如果这些树内心里能记住根部的甜,就能开出芬芳的花,更能结出甜蜜如糖的果。这甜蜜,渗进了黄土,草根尝到了,蚯蚓尝到了,冬眠的土拨鼠尝到了,在梦里伸了伸酥痒的懒腰;还有一些散进了阳光,散进了夜晚欢腾的焰火。

有时候,纷纷扬扬的雪花,在时间的裂缝里飘飘舞舞,像一道道逶迤的闪电,把彼此互相照亮,更像一封封神秘快递,写满吉祥,包裹着幸福,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而来,把那些温暖的梦境,修改成了一个童话世界。雪花,实际上不是花,它是惊世骇俗的精灵,引领一棵枝丫交错的大树亮出淡淡的心事,像误入爱情的乡村少年,站在荒原上四顾惊慌,而内心暖意荡漾。

春天的雪,下着下着,就变成了雨水。雨水这两个字,是液态的两粒小星星,从天河私自下凡到人间,成为时间分娩的一对晶莹连体的双胞胎婴儿,在天飞翔,在地欢腾,杨柳的新枝,在额头打上了一个嫩绿的胎记。她湿漉漉的情怀,能化腐朽为神奇。雨滴落下来的声音,隔着厚厚的一层冻土,惊醒了一只虫子,它慢慢翻过身来时,季节已经从头开始变换,它看见的一条草根也慢慢地伸了伸纤细的腰。更多的雨点落下来,像无数的小鼓槌同时落在了一面鼓上,冻土封不住的喧响,在每一只虫子的心上颤动。

这时的春天,真是一位好裁缝,她从棉花一样的云彩里,扯出一根根亮晶晶的丝线,为大地缝制新衣裳,细密的针脚,走在枝头,就有桃花杏花梨花还有打碗花和丁香花,哔哔啵啵绽开来;走在田野上,就有麦苗豆苗胡麻苗苜蓿芽苦苣芽和众草芽,呼啦啦冒出来。她瞅准机会,一针下去,就把几只斜飞的燕子,连同它的呢喃一起缝在了衣服的前襟上;她还会见缝插针,在衣服的下摆上绣出了一头低头吃草的牛,微微摆动的柳丝,正好拂过它的两只弯角;她绣的那只锦鸡,拖着长长的花尾巴,绕着肩头飞来飞去,即将从眼前飞走;她在泥泞的小路上,绣出一个湿漉漉的人,这场小雨下得多么意味深长。

总有小南风飘来飘去,好像春天用阳光裁剪成的一件裙裾,飘过麦田,在麦苗上抖出青青的涟漪,丝绸一样微微荡漾;飘到一棵杏树下,披在那个折花人的身上,阳光牵引向上的手指,清香如水一样流淌。南风太小,趔起脚尖时总露出春天的一段小蛮腰。那些花朵不是因看见了春天的秘密,感到不好意思,就是为蜜蜂一次又一次大胆的拥吻而羞红了脸。花儿内心的甜蜜有多么深情,人间的春色就有几分浓厚。阳光堆满了枝头,在花朵上,优雅地分取一瓣一瓣的芬芳。我却在花朵举起的酒杯里,分取三分醉意七分梦。

杏花是春天派遣南风从云端寄来的一封封锦书,一路走过山高水长,一朵朵怒放的花儿,就是一粒粒活色生香的文字,一粒粒情深意长,斜倚在早晨的阳光边。清风翻开信笺,它的手指上粘满了脂粉,蜜蜂低吟,声律如诗,像在轻轻诉说满园春色;蝴蝶款款飞临,演绎一阕古色古香的蝶恋花;燕子翩跹穿枝而过时,声声呢喃,声声慢,像小学生读宋词一样,把那一树树杏花朗读成了无边春光。

就像我们和清明隔着一座春天,花香山高,芳草水长,走在年年断魂的一场雨里,遇见唐诗里飞出来的蝴蝶,个个沾惹着浅浅的闲愁。飞在田野上的蜜蜂,像射向春天的一粒子弹,在飞向花丛的时候,它把自己也飞成了一朵小小的花。我爱这朵小小的绚烂,它黄豆一样大的身子,藏着一颗比芝麻更小的心,但这颗小小的心里盛装着整整一座春天。

山路边,羊蹄踩出的小如酒盅的土窝窝里,一棵冰草抬起头来,似乎在跟我打招呼,摇了摇它嫩绿的小手。我怀疑那是在春天一个细雨霏霏的早晨,一只小羊羔从这里跑过,故意把自己的蹄印种子一样种进了泥土,它的根在泥土深处,一步一步向前慢慢行走,每走出小小的一步,就向上长出一棵碧绿的草芽,像在地面上又留下了一个小小的蹄印。

坐在太阳下的女孩,翻开新课本,一阵清风吹过来,把纸上的图片和文字,纷纷吹了一地。她看见山坡上耕地的父亲,一手执鞭,一手扶犁,脚下犁开的泥土,水一样哗哗地翻涌。她侧过身来,听见庄后的小河里冰层断裂的声音,就像她剥开了糖纸,咀嚼糖块的声音。一辆手扶拖拉机载着一车杨柳树苗,从她身边经过,把一团浓郁的绿色,突突突地开进了村庄。她想看眼前的杏花是怎样把自己打开的,但半天没站起来,似乎她已被春天埋得太深了。

村庄里的鸟儿也忙碌起来了,从房檐下到榆树梢上,一只只低飞的麻雀,扇动了满天的阳光,它们更像村庄的主人,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仿佛在召开村民大会,个个大声发言,激烈地评论今年春天的气象。乌鸦在村庄边缘飞行,围绕着炊烟,把自己的黑亮在白天。它们已经进入恋爱期,成双成对地出入,落在山坡上,啄食草根,那红红的尖喙像一支口红,一点一点地擦在春天的嘴唇上。鸽子像一群最乖的孩子,在刚播种上的麦田里轻轻地散步,它们的羽毛,在阳光下闪着银子一样的光泽,像穿着校服的一群小学生。它们把散失在外的麦粒一一拾起来,装进胃囊,把春天种进了自己的身体。

春天的速度,跟上了雨水的节拍,种子从泥土里出发,它向下的根扎得越深,向上的信念就越坚定;花朵从枝头上出发,用美丽培养审美的目光;雨滴从云朵里出发,带着闪电和雷声的激情;我要沿着诗行出发,带上信念的力量、芬芳的好品德、碧绿的向往,走遍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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