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水击溃一座大海

“一杯水击溃一座大海。”这是我经常写的一个句子。常言“杯水车薪”，哪能“击溃一座大海”？我感受到，一杯水就可以击溃一座大海；我将“一杯水击溃一座大海”写下来了，一杯水就完全可以击溃一座大海，一杯水已经击溃了一座大海，因为“一杯水”和“大海”在写下之际就已经在词语中存活与博弈了，“击溃”更是一种可能，一份美学的胜券。

这绝不仅仅是一种“修辞”，也非“命悬一线”的现实境遇。海德格尔曾说过，语言本质上是让某种东西出现，类似于盘古开天地的魔力，世界和万物在词语里生根、成长、周旋，从而收放、变形，甚至互化、变性，出现了如弱与强、小与大、近与远等矛盾互换的现象。语言有着自身的排列和运作方式，或者说，语言就是现实或现实的一部分。当我写下“下雨”，的确一场雨哗哗哗地下来了；当我写下“外婆坐在河边”，我的眼里看到了外婆的苍苍白发。

“一滴水击溃一座大海”，从这巨大的反差中可以体验到心灵的张力和宇宙的奥秘。“一杯水”其容积何其微小，但可以容纳我的性情、想象、经验，而“大海”虽然是无边的，却是我的作用对象，与心灵对阵。关键是“击溃”，常人会拿出“沧海一粟”的人之常喻，以为这无异于以卵击石，不自量力！其实日常中也有“我有一两的愤怒”“我有十万两的爱”等言说……经常看到诗人们这样的表白，简单的量词被注入了人的精神——巨大的能量而让它所装入的事物发生了意想不到的翻卷。

杯子和大海装入的皆是水，此水非彼水，此水亦彼水。在具有精神性的人的眼里，非水，亦水，杯子和大海无疑皆为词语所召唤的，更是心灵所召唤的。杯子皆日常所用，与人亲近，因此有一种缘分的天然关系。而大海像一个巨大的怪兽，难免与人构成外在和威胁，明眼人看出来了，“一杯水击溃一座大海”体现出何等的崇高！

反过来说，“一座大海击溃一杯水”若何？其实，庞大、笨重之物不见得就有多大的力量，细小、柔弱的东西也不一定就是你眼中所是，心灵的事物其型态、能量、变化是无法估量的。我们完全可以不以“一杯水”为小，“一座大海”为大，其实，“一杯水”“大海”和人类已经相融为“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