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河魨欲上时

作者: 周苗2016年10月31日散文随笔

友人某君,长年漂泊海上,以捕鱼为生。几日前携一塑料袋来访。打开看时,心头一热,沉甸甸的一袋河魨鱼干。某君素来知道我嗜爱河魨,故其在繁忙的劳作之余,亲手将混在鱼货中的河魨逐一挑出、剖开、洗净、晒干。晒河魨鱼干可是件细致活,要把鱼的内脏和血迹彻底洗干净,这可来不得一点点马虎。要知道,河魨最毒的部分就是内脏和血,据说一丁点儿的血液就足以夺走一个成年人的性命。

河魨鱼的毒性在中国古代就已经有了足够的认识,宋人沈括在《梦溪笔谈》中说:吴人嗜河魨鱼,有遇毒者,往往杀人,可为深戒。而明代的张岱《夜航船》中有更详细的记载:状如蝌蚪,腹下白,背上青黑,有黄文,眼能开闭,触物便怒,腹胀如鞠,浮于水上,人往取之。河魨毒在眼、子、血三种。中毒者,血麻,子胀,眼睛酸,芦笋、甘蔗、白糖可以解之。

在我们当地,一般不会轻易拿河魨鱼送人。因为吃这鱼的风险太大,宰杀、烹饪过程中稍微的不慎,都足够酿成大祸。那时馈赠的善意就不可避免的成了害人的歹意。

和某君相交20年,彼此知根知底。既然他心怀磊落的拿河魨送我,那我大可坦然的食之。这些年的友情如老酒般越发醇厚,在小小的河魨身上表现的更加淋漓尽致。或许这种近似不避生死之嫌的情谊,就是古人所谓的刎颈之交吧。

海岛人向来有吃河魨的习惯,只是近些年来由于种种原因,岛民的餐桌上已经难得一见河魨鱼的身影了。这未免不是个小小的遗憾

对于我来讲,吃河魨的记忆应该是从少年时代开始的。饭桌上常常会有一碗红烧河魨,母亲一次就会烧一大锅,一碗碗盛出来让汤汁结冻再吃。那鱼肉的鲜味、鱼冻的嫩滑似乎至今仍在我的口舌间回旋。母亲是料理河魨的好手,经过她宰杀烹烧的从来没有失过手。可即便是这样绝对的自信,她也不允许我在太小的年纪品尝这美味,直到我成长为半大小伙,具有足够抵抗力之后。

当时,父亲从事近洋捕鱼作业。每年春后,河魨开始上市。这些河魨个头一般不大,约摸两三寸长,青黑色有花纹的脊背夹杂在白的虾堆里,偶尔还蹦跶几下,一条条象可爱生命精灵,丝毫不会让人想到它体内竟然含有杀人的剧毒。这些河魨一般不会出售,一是怕人买走后,食用方法不当,引起不必要的纠纷;二是数量不多,家里人也喜欢吃,况且还有我这个来者不拒的吃货。

母亲用剪刀从河魨的下颚处把它的肚皮剪开,顺势挑出鱼鳃和内脏,再用拇指把淤血抠出,整个动作干脆利落。最后用清水漂洗几遍,就可以下锅了。烧煮时还不能让灰尘等杂物掉进锅里,直到鱼肉熟透,尾部两侧的肉和骨头完全脱离,才能出锅食用。据老人们讲,如果没有熟透或者沾染了灰尘,那吃下去就有生命危险了。

河魨的美味世人皆知,让多少饕餮之辈舍生忘死,欲一尝而快之。俗语“拼死吃河魨”说的就是这种勇气。记忆中,左右乡邻亲朋倒是有过几次中毒的,但也没听说哪位真的一命呜呼。反正在岛上流传着一种妙药,用新鲜芦苇根捣烂成汁,灌入口中,河魨毒立解。

河魨的美味不单对普通百姓有着强烈的吸引力,对于那些见多识广的名人更是有着非凡的杀伤力。东坡先生就极其喜欢吃河魨,尤其是他那首“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魨欲上时”的名作,让多少喜欢吃河魨的后来者吟咏再三心生感慨。

作为现代文坛巨擎的鲁迅先生也是河魨的忠实拥趸,早年留学日本时,经常光顾河魨鱼餐馆,还写过一首无题诗:故乡黯黯锁玄云,遥夜迢迢隔上春。岁暮何堪再惆怅,且持卮酒食河魨。看来,河魨不单单是饱人口腹之欲的美味,也是替人消除忧思排解乡愁的妙品。

或许可以这么理解,喜欢吃河魨者都是生活中比较豁达之人,既然有勇气吃河魨,那么生命历程中的一些失败挫折在他们看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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