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母笃恭

作者: 李炳锋2016年11月05日亲情故事

我是在清明节的前一天回乡祭母的。走在路上,天上的云彩上半截在阳光里,下半截沉在暗处,路边的花红柳绿已显得多余。此时的心情,如天上下半截的云,更如眼前铺展着的黑褐色的路面,灰暗而又沉重。

母亲离世转眼已经十几个年头了。自从母亲离去,自己就成了驶离幸福港湾的船儿,在风雨中飘摇着。每当回到家乡,没了母亲的老屋,恍若变成一个黯然失色的客栈,没了过去的温馨,更缺失踏实的滋味,感觉自己真的成了一个飘忽不定的游子。这是拥有母爱的人永远都体会不到的。

因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在城里为母亲买上几刀烧纸。来到章丘枣园小镇,停下车,对身旁的女儿说:“等一会儿,我到马路对面的小店里去买些烧纸,顺便也买点水。”

“嗯。”女儿应着,她焦渴的样子表现在脸上,泛着片片橘红。

躲过路面上一辆辆疯狂的货车,来到路北面的小店,一老一小的两名女售货员已笑脸相迎。

“买啥?”年长的售货员向我打着招呼,浓浓的乡音霎时就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她嘴里龇出的那颗金牙,在春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买几刀上坟用的烧纸,一块买两瓶矿泉水。”我一边回答着她的问话,一边把自己的右手伸进了上衣内侧的口袋里,取出了10元钱,继而问她:“纸,多少钱一刀?”

“一块钱三刀,水是一块钱一瓶。”对方非常流利地作答,连水的价格一并报出,看来所有商品价格已装进了她的脑子。

“这样吧,买5元钱的纸,两瓶水。”我说。

年长的售货员很快把印有“天都银行”图案的15叠黄黄的毛草纸,用一个同样是黄色的大塑料袋装好,递到了我的手里。纸放在袋子的一角显得很少。这时年轻的售货员也非常麻利地把两瓶标有“娃哈哈”字样的矿泉水,放在了我眼前的框台上。只听“哒,哒,哒”的一阵声响,跟城里大超市一样的收款机已把货款的凭单打好,只等收钱了。就在我把10元钱交到年长的售货员手里的时候,她突然说:“纸、矿泉水一共7元,干脆把剩下的三块钱一起买成纸算了,花这种钱没有多。”

老实说,售货员说的是有道理的,既然是从百里开外赶来祭奠母亲还在乎多花几块钱吗?可就在我默认了售货员的提示,又要从商柜前那一摞厚厚的纸上取下补购的烧纸时,却猛然打消了这一念头。这一念头是不由自主的,更准确地说是来自心底的。因为我陡然想起节俭了一生,甚至把节俭深深融入自己血液中的母亲。用“少花三元钱”的方式来祭拜母亲,不正恰恰符合她老人家的心愿吗?想到这里,在“谢谢”的附应声中,我从售货员手里取回3元钱,是圆圆的三枚硬币。

我回到车上,心随着汽车轻微的颠簸在抖动,母亲的音容笑貌也如同空中白般的柳絮迎面飘来。

在母亲由75度春秋组成的惨淡的人生岁月里,有近60个年头是在艰难困苦中度过的。上个世纪80年代以前的农村,不仅意味着物质的极端匮乏,而且意味着人生没有任何希望。贫瘠的土地,一家八口人,全靠着父母半是勤劳半是节俭的透支,才保全了性命。待日子稍稍有了转机,母亲却已是老病缠身,无法享受生活的甘霖。

时间的长河漂白着我的记忆,多少艰难困苦的往事早已烟飞云散,而一些并不起眼的小事却浮上心头,格外清晰。母亲73岁时来城里小住过一段时间。那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周日。我与妻子架着因糖尿病而腿脚无力的母亲逛商场,刚一出商场门口,就听“当!”地响了一声,是一个小伙子随手扔在地上一个易拉罐壳,母亲顺着声音投去了她那昏花的目光。看到了地上的金属壳后,她用少气无力却又透着坚定的口气说:“捡起来,能卖两毛钱。”

我有些犹豫,甚至不屑地对母亲说:“嗨,两毛钱够干啥的?”

“捡起来吧!”母亲声音很低,几乎是渴求我:“能买两盒洋火①。”

我捡了,把易拉罐壳捡到手中,还让母亲看了又看,一直拿回宿舍楼下的储藏室里。整个过程,母亲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犹如平静的湖面上荡起的波纹。

孩子是父母的影子。在母亲的影响下,无论是在贫困的乡下还是来到充满奢华的城市,节俭也成了我的行为习惯。粗茶淡饭、陈衣旧裤构成了自己生活主调,以至上演了“袜子露了脚后跟也不舍得扔”“事业不成功,就用小灵通”和“腰带断了,让修鞋工接上再用”等一串串令很多人啼笑皆非的逸事。还有,当别人不断更换着时髦的衣裙、涂抹着高档化妆品的时候,青衫布衣的妻子依然坚守着“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心垒。更令人欣慰的是,已成家立业的女儿也是抠门的主儿,为了能买到便宜菜货比三家连转几个菜场。有时我想,孩子走多高多远莫论,能保持住这份节俭的情操,可能会成为孩子终生受益的主因吧。每当与女儿谈起节俭的话题,她总振振有词地说:“古今中外,不论高低贵贱,凡是真正能在社会上立得住脚、保持不败的,大都是以节俭为本的,俭以养德嘛。”这可能就是父母传承下来的家风吧。

来到母亲的墓前,兄弟姐妹长跪不起,为母亲燃烧的冥币随风在空中飘摇着飞向远方。仰望远方,我仿佛看到了母亲欣慰的笑容

注①:洋火,旧中国殖民时期的称谓,即现在的火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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