碾转

作者: 宋光明2016年11月12日散文随笔

碾转是我老家的一种时令小吃。

芒种前后,刮过几场南风,地里的小麦由青渐黄,即将成熟。这时,选取颗粒饱满的麦穗从脖子处割下,捆成小把,放锅里蒸熟。用洗衣板搓去麦秆和糠皮,簸簸净,水磨磨成筷子粗细的圆条,这就是碾转。新磨出的碾转晶莹透绿,捏起一根放进嘴里,满嘴青香——那是原汁原味的麦香。盛到碗里,拌上香油、酱油、醋、蒜泥调成的汤汁,或浇上菠菜、豆腐、蛋花做成的卤子,吃起来味道更鲜美。

碾转易做,好吃。然而,我在老家生活过二十多年,不仅没吃过,连见也没见过。因为我会吃东西的时候,家里的三亩多地已入了社,成了集体的。集体种,集体收。集体的麦子是不能不熟就割回家磨碾转吃的。虽说后来又一人分了一分地的自留地,可老天爷又和你作对:连续几年冬无,春无雨。不管你如何深耕细作,庄稼就是不长。收麦子的时候,麦杆才一揸多高,麦穗小的像个苍蝇头,无法用镰割,只好蹲在地里用手拔。打得麦子不如种的麦种多。偶尔一年风调雨顺,一家收三五十斤麦子,都留着年节时磨成面粉包水饺,蒸馒头。谁舍得把青黄不熟的麦穗割下来磨成碾转尝鲜……

我知道碾转,是听来旺婶子说的。那年,我上小学二年级。一个星期天,生产队长派俺娘和来旺婶子去麦地里套种玉米。我闲着无事,便跟着去了。俺娘在麦垄里用镢刨埯子,来旺婶子端着盛玉米种子的葫芦瓢往埯里丢种子,我跟在后边用脚往埯里驱拉土。干了一个时辰,来旺婶子说:“咱歇歇吧。”娘说:“歇吧。”她俩就地坐下。那年麦子长得挺好,高爽爽的麦秆,沉甸甸的麦穗,人坐在里面谁也看不见。来旺婶子说:“咱推小磨垫垫饥吧。”娘说:“推吧。”她俩一人掐了两穗麦穗夹在两手掌间使劲搓磨起来。不一会儿,张开手掌,扔去麦秆,吹去糠皮,手心里便剩下一撮绿莹莹,胖乎乎的麦粒。娘把手伸到我嘴边,说:“尝尝。”我伸出舌头粘了几粒卷进嘴里嚼嚼,甜丝丝,鲜嫩嫩。娘问:“好吃不?我说:”好吃。“来旺婶子说:“要是磨成碾转更好吃。”我问:“啥是碾转?”来旺婶子边推小磨边和我说起碾转的做法和吃法,只说得我不住地咽唾沫。娘递给我一把搓好的麦粒说:“吃不上碾转,嚼把麦粒子打打馋虫吧。慢慢吃,别卡着。”我急不可耐,一把揞进了嘴里。真被娘说着了,一根麦芒卡在嗓子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直咳嗽。回到家里,娘拿出个面做的柳燕儿,下根翅膀塞进我嘴里说:“嚼碎它,使劲咽。”娘的办法真管事,咽下嚼碎的柳燕儿,果然芒刺没有了。柳燕儿是清明节时,娘用发面捏成的。绿豆眼,红豆喙,翅膀上抹着几道黑颜色。蒸熟后,用麻线穿起来挂在墙上风干,专门用来对付麦芒和鱼刺。

改革开放后,随着国家农业政策的变化,家里的土地多了,打得麦子也多了,吃碾转的机会有了。我却离开家乡进城去上学和谋生了

芒种快要到了,在老家正是吃碾转的时令。昨天,侄子给我送来一本新编的庄志。翻到生活、风俗篇,衣、食节,有一“碾转”词条。看其注解,竟与来旺婶子说得如出一辙。我问侄子:“现在家里还有磨碾转的吗?”他说:“没有。当下麦子不缺了,就是石磨没有了。”我说:“现在煎饼、窝窝、渣豆腐都上了筵席,咋不开发开发‘碾转’这种美味小吃那?它既能打打乡下人的馋虫,也能让城里人尝尝乡下的美味。”他笑笑说:“还是城里人见得市面大。庄里人想致富都想疯了,就是找不着一条致富的路。您这一点,这脑筋就开了。我回去试试。”我说:“做好了送一碗来,我先品尝品尝。”他说:“那当然。”

花甲之年得我,看来还有吃到碾转的口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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