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脚步声不曾远去

作者: 韦佐2016年11月25日来源: 北海日报散文随笔

“‘红军亭’到了,我先到前面等你们吧,老山界还在前面呢。山路不长,但比较湿滑,慢慢走,不用急。”开中巴车上老山界的蒋师傅,开门让我们下车之后,独自开车向前,向上,向着大雾和细雨深处。

10月20日上午10点多钟,猫儿山上浓雾帐天幔地,天色近如黄昏般晦暗。

一道石头铺排的略显散乱的山路,沿着山梁蜿蜒而上,好像一根被雨水浸泡了多年而布满苔色的、破损的旧绳子。“绳子”的前上方,连接着一座红军亭。

我想,这一条不长的山路,就应该保留它崎岖、粗粝的样子,最好能保留80多年前红军长征时走过的样子,而不应该用大理石或花岗岩修成方正、工整、精致的山间旅游步道。让后人爬一爬,才切身体验一小段真正的红军长征路。

此刻,大雾已经化成霏微细雨。山道被密集的野木所挟持,叶上滑落的雨点一路滴打。没有鸟鸣,满耳只听到硕壮的雨滴坠地的声响,窸窸窣窣,远远近近,似乎连成一片,仿佛千万只脚步紧跟着,悄悄潜行。那步履声潮湿、滞重,却磐石一样坚定,雨声一样执着。

上山时忘了带雨具,因为山下天气比较晴和。上山时,开车的蒋师傅说,他在猫儿山开车15年了。老山界在猫儿山的山腰以上位置。游客中心从开车的地方到山顶,有二十多余公里,一百八十多道弯。接近山腰以上,一年四季大半时间,都是雨雾天气。山下还是深秋,山上已进入初冬了。我们身上,里面一件短袖,外套一件衬衣,被细雨淋个半湿,更感觉山上寒意逼人。

遥想1934年12月上旬,已近农历“大”节气,老山界的昼夜一定更加阴冷、潮湿。而刚刚浴血奋战突破湘江损失了3万余指战员的红军队伍,已疲惫不堪,他们是如何翻越长征时的第一座高山——猫儿山。这可是广西第一峰,也是华南第一峰。

当时,正值寒冬,路窄山高,爬山的队伍只能单列行走、攀爬,前人的脚后跟几乎要碰着后人的鼻子,足见山路陡峭的程度。当时,有的马匹爬山,因路窄坡陡,失足坠落万丈深渊。翻山的队伍,衣衫褴褛,粮食奇缺,饥肠辘辘。独自带着枪械爬山都十分乏力,更何况有的还抬着伤员。而且,身后枪声密集,敌人在紧紧追击。如何不断地突出重围,不断地甩掉追兵,不断地抢占致命的制高点、要塞和桥梁,万水千山之间,他们时刻在用生命和时间赛跑,而且每一步都会生死攸关。红军的敌人,除了飞机大炮和强大的围追堵截的各路大军,还有极其艰难而恶劣的自然环境。

约莫走了一刻钟,我看到红军亭。82年前,此处也许是一块几张床大小的一块斜坡,甚至是一块平地。这该是红军战士们稍稍歇脚的地方之一吧。

“天上闪烁的星星好像黑色幕上缀着的宝石,它跟我们这样地接近哪!黑的山峰像巨人一样矗立在面前。四围的山把这山谷包围得像一口井。上边和下边有几堆火没有熄;冻醒了的同志们围着火堆小声地谈着话。除此以外,就是寂静。耳朵里有不可捉摸的声响,极远的又是极近的,极洪大的又是极细切的,像春蚕在咀嚼桑叶,像野马在平原上奔驰,像山泉在呜咽,像波涛在澎湃。不知什么时候又睡着了。”这是陆定一《老山界》里的一段文字。

陆定一的《老山界》不是回忆录,而是类于一篇新闻通讯。因为当日,我们下了山,转到资源县的两水苗族乡塘洞村西寨屯,参观了陆定一1934年12月5日住过的地方。

就是说,翻过老山界,来到西寨屯的当晚,有了马灯,有了临时的住房,陆定一就静下心来,当晚就动笔写下了着名的《老山界》一文。

老山界写出了翻山的艰难,更体现了红军战士不畏艰难、一往无前的英雄主义精神,甚至不乏革命的浪漫主义精神。1906年出生、20岁时交通大学毕业的少年才俊,陆定一21岁就担任共青团中央宣传部长、共青团驻少共国际代表;遵义会议后,他担任了中国工农红军总政治部宣传部部长。

28岁的陆定一在行军的间隙,采用近于新闻特写手法匆忙写下的《老山界》,如今仍然值得我们一读再读。特别是当你走过老山界之后,看过他当年写下《老山界》的临时住处之后。对于这么一位新闻前辈和文学前辈,让人不由心生敬意。

我们在仍然持续的雨雾中,到了老山界。大雾隐天中看到石碑,“老山界”镌刻其上。毛泽东笔走龙蛇惊天地泣鬼神的《十六字令·三首》诗、书,也立碑镌刻,让人读了又读,缅怀不已。

翻越老山界后,进入塘洞村,毛泽东和贺子珍住在李垌屯的住处,距离西寨几公里处。而他的弟弟、时任“中央红军财政部”部长的毛泽民,则驻在与陆定一临近的一座木楼里。当年红军离开塘洞村后,国民党兵放火烧了寨子,但由于全村奋力扑救,毛泽民当年住过的木楼得以保存。这座木楼至今已100多年,仍保存完好。我们见到并采访了这座木楼的主人68岁的赵勋学。80多年了,他们一家一直完好地保存着这栋楼的原样。尽管现在还没列为红军文物,但赵家人心里,这栋楼是他们世代永远保存的红军文物。

这栋楼对面数千米,就是猫儿山。当年红军翻过老山界,队伍就经过赵勋学的寨子,就住过他家木楼。

“正月抒怀万首新诗歌大治,春风得意一杯美酒壮长征”,这是赵勋学猴年春节时贴在牌楼里的一副春联,红纸虽然褪了颜色,但字迹十分清晰。作为一个村民,赵学勋没想到今年全国纪念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的活动举行得这么隆重。好一个“一杯美酒壮长征”!因为红军在自己家住过,这副春联因此寄寓了一位普通村民别样的红军情结。

2016年10月和11月,电视连续剧《绝命后卫师》正在热播,我一集不落地盯着看。灌阳、全州、兴安、湘江……还有更具体的地名,如觉山铺、界首、文市、水车……因为寻访当年红军长征的足迹,这些地方刚刚留下我们的脚印,让人觉得历史不曾远去。因为,我们有幸采访了仍健在的红军遗孀,当年亲手掩埋红军遗体的百岁老人,还有,亲睹湘江战役中的见证人。

人生不过百年,历史却长生不老。冬雨来临,寒风四起。老山界上,雨滴敲打着落叶,就像那潮湿的脚步的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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