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稗草

闲翻《菜根谭》。书中有云：“世人为荣利缠缚，动曰：‘尘世苦海’，不知云白山清，川行立石，花迎鸟笑，谷答樵枢。世亦不尘，海亦不苦，彼自尘苦其心尔。”读此一句，思及一桩旧事，感慨颇深。

那是去年冬天。我与家人一同来到云南南部的一个边疆小镇。在界碑处留念后，我们到附近的一个农家小院吃午饭。小院四面环山，庭中还有一汪深碧的池水。饭罢，我沿池散步，不知不觉来到一间民居前。那是一间外观十分简陋的小屋，透过水渍斑驳的窗，看得见屋内近乎寒酸的陈设。屋前铺了一张草席，草席上摆着几个颇为精美的刺绣枕头。

我心下暗奇。忽而一个清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姐姐，你要买草籽枕头吗？”我回头，对上一双清澈的眼睛。那是一个大约六七岁的小女孩，衣着有些破旧，说话时，腼腆的笑容下，隐约透着与年龄不符的稳重。

我微笑地摇摇头。定睛一看，发现她的背上背着一个背篓，边角用小被子掖得紧紧实实。然而还是露出一双同样晶亮的小眼睛。女孩微笑道：“这是我弟弟。”我忍不住靠近。小孩很可爱，脸上却泛着不自然的红。他并不畏生，看见我，伸出软软的小手，咯咯笑。我摸出一块巧克力，剥开糖纸，想要喂给他。这时，小女孩摇摇头，说：“他有肺炎，不能吃糖。”他还这么小……一时间，我有些难以接受。

于是我低下了头，却看见了女孩脚上那双破烂的鞋。我怔然，却听见自己的声音坚定地响起“我要买你的枕头。”拿起枕头的刹那，我触到枕上细腻的花纹，也闻到了草籽散发的浓烈而又纯粹的气息。

抬头再看看这一方山水，从孟春到深秋，从晨辉到夕照，隔绝了山里山外，隔绝了这个偏僻小镇与山外轰轰烈烈的城市化大潮。然而，回望身后，人们在长满稗草，尘土飞扬的小径上从容微笑。却在城市的水泥丛林里满怀悲戚。

我原本以为人生如隔窗观景，每个人都守着不同的窗。窗外景有雅有俗有闹有静，每个人的人生基调也就不尽相同。现在我明白了。泉响林间，月照山涧，静者见静，噪者见噪。决定一个人人生的，并不是他窗前的景，而是他眺望时的心。心如光风霁月，自当无所困囿；心有明月清泉，自能独守清欢。

再次枕上那个草籽枕头，耳边适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仿佛那些草木仍在其中拔节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