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灯夜话

作者: 王天瑶2017年01月03日来源: 荆州日报散文随笔

高考前最想去的地方是北京,后来在保定冻傻了,决定考研时往南边走。

说穿了也就那么几个地方,深圳广州厦门之流,坐落在海边,像雾中高塔,过度现代化,在闻名汹涌而至的人潮推崇之下,顾盼一笑,美得高傲轻慢。但白日深藏不露,着一网斯文轻纱,只在夜里现出万丈霓虹的边边角角。

关于南行,最充分的理由肯定不是单纯温暖渴望,仔细一点说的话,我觉得大概因为那边夜色美得过分。

小城的荷塘月色被前人谈得太多,影影绰绰地美够了,再下笔就有了困倦之意。于是跋山涉水越了江南小城,意寻夜里明珠。

然后一直寻到东面去。

华灯初上只是万丈红尘的开幕,纸醉金迷的调调,在初掀了薄纱的城市里,永远不会过时。周彦邦那会儿忆京都夜市,说“千门如昼,嬉笑游冶”,灯光相射,桂华流瓦,漂流他乡,繁华处又倍感寂寥,情感对比的巨大冲击力下,再看暗尘随马,便只挂念往日年光。就是这么一条街市,如今回味,又终于惊异它早蔓延在许多城市暗处的嚣然,依旧带着璀璨华灯,夜里闪着异彩。

白日是迷蒙的醒,夜里做炙热的梦。等最热闹的时候开始了,人们抖落了肩上清辉,打着呵欠,从黄昏的过渡中醒来,迅速精神焕发地进入下一个幻境。所有人都换了模样,露出骨子里遗留下的最后一点反叛:有人浓妆艳抹,有人素面朝天,有人沽酒痛饮,有人抹月批风。灯红酒绿的梦,带着满城闪烁的霓虹,映在眼里,清晰又模糊。

错了位的繁华,竟比白日还美上三分。

说起来我大概曾置身于此情此景,北京秋夜,游荡在奥林匹克公园。人群攘攘熙熙,各类的叫卖声、吆喝声混杂成了下里巴人的乐章,灯火辉煌处,多为合照的人群,大家稍作停顿,又嘻嘻笑笑着走到远处去。人声喧扰,在夜色下竟然也沸反盈天。我笑着和朋友说太喜欢这座城市,繁华之下,有种“没有到该睡的时候,永远不要过早睡下”的精神。

我们最后停在立交桥上,舍不得离去,看脚下川流不息的车辆,觉得这城市好像在开一场永不停歇的舞会,在夜里带着所有人彻夜狂欢。同行人感慨良多,在亮堂堂的路灯底下,远远望着拥攘的地铁口,叹气说此刻终于完整理解了北漂人群,和每一个永远不会消失的北京梦。

我就好像也一并理解了自己为什么想往南去。

身在偏北的地方,“北京夜”就如所谓的北京梦一样恍惚又不典型。事实上这里日落来得早,日出又懒散,夜晚太长太清冷,人们少了些沉醉的姿态,在傍晚缩着头匆匆前行,早早吃了晚饭,窝在家中。没有舞会,也没有涂脂抹粉的狂欢。于是到了夜深,于一片寂静之中,我才想起往南去的喧嚣。带着歆羡的情绪,在心口打点行李,策划什么时候与梦想在夜里相遇,尘嚣之中,还能互道一声珍重。

舞会不能持续一整个夜晚,霓虹灯一直亮着,但水晶鞋只在十二点前出现。城市没有表态,永远在夜里一副醉梦生死的迷蒙姿态,就像千门灯火可以永远如昼,游冶的人群却往往在午夜时分撤掉嬉笑的心绪,沉沉入梦,或者春风买醉。

所以让我真正着迷的故事,大概出现在凌晨2点的城市里。

有年盛夏去了恩施,在市里与朋友会面,大家年龄尚小,正值爱闹的时候,便不顾家长的叮嘱,在网吧拼至凌晨。

依山而建的城市,市区道路多为斜坡,曲曲拐拐的,教人一会儿就辨不清方向。朋友开车带我们去寻宵夜的大排档,行得缓慢,我便把脸贴在窗户上看夜景。大概是建在山地里的缘故,道路并不宽广,两边的店面都紧闭门扉,亮着霓虹的大楼,隐约透露出喧嚣过后的寂寥之感。路上没有人,路灯的光带着一股锈迹斑斑的黄色,让我拍出来的照片都失了真,模模糊糊的,连镜头都昏昏欲睡。

后来又开车去了山上,向下俯瞰,角度极佳,整个城市陶冶在一场昏黄的梦境之中。像雾里看花,不论哪处高楼的霓虹多么闪亮,或者又见识过它平日里的繁华喧闹,在那个昏天黑地的时刻看来,却都是一场落幕的、蒙着眼的梦。舞会结束了好久,人群也散了,台上却还默默地打着灯光,等待很久以后的演出。我忽然就觉得这城市,竟然比周邦彦的《解花语》还要惆怅几分。更惊异的是有幸看见这座城市的夜容夜貌,竟然也成了我爱它的理由。

你想要真正理解一座城市,就需要领悟它的夜晚。从舞会初始的华灯璀璨到舞会落幕的寂寥清朗,都要一并纳入你热爱这座城市的理由之内。因为不论时代怎么变迁,这座城市在夜里的本质永远不会变。

小城也有夜,但承载着梦想的,好像永远只有那么几个城市。许多人说北上广,以四衢八街起头,也说说华灯初上,却总谈不到深更半夜那些亮堂又昏暗的梦里去。爱它的繁华,爱它白日的市列珠玑,爱自己一切所梦。我才在许多个夜晚觉得侥幸,我与你们爱着同一座城市,却做着不一样的梦。

因而只孤灯夜话,关于南方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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