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二三事

作者: 云翦愁2017年01月06日来源: 荆州日报散文随笔

夏天我最爱做的事之一,就是去地里看西瓜。一马平川的关中大平原,横躺在酷日下暴晒。我戴了草帽,偷了我哥的墨镜,很拉风地走在隔着塑料鞋底依然滚烫的柏油路上,朝西瓜地进发。

种西瓜的地,一般来说,都是好几家挨在一起,少则几亩,多则几十亩。因为一家种了,相邻的人也会跟着种。规模大的好处是不怕贼偷,二则也好集中一起售卖。除了地表一层晒得发白的瓜蔓,中间点缀着枕头般大的西瓜,这平坦广袤的天地间,就只每家地头一排杨,以及人字形的瓜棚遮荫了。

空旷田野里游荡若有似无的微风,在日头下巡视西瓜地的我,专注又快乐。还没来得及给自己挑个瓜慰劳一下。马路边停下了两辆小车,五六个男人从车里钻出来,不由分说围坐在我家放在杨树荫下的小方桌旁,汗流夹背地叫嚷:“大爷,给挑几个瓜。先杀一个吃!”

他们在叫爷爷。完全无视我也是主人。好罢,我跟在爷爷身后,看他弹弹摸摸敲敲,终于摘了一只十几斤重的大瓜,拎到桌上,砍掉瓜蒂。嚓,刀落瓜开。众人眼睛齐刷刷盯着西瓜,可惜瓜让我们失望极了。粉中带白,籽都是白的。顶多六成熟。爷爷又挑一个,结果,五成熟都没。大失水准的爷爷倒淡定,还准备再牺牲瓜。顾客和我都已对老经验没信心,可惜了那瓜。

爷爷也自我怀疑,只好任我毛遂自荐小试身手。我踱了不到十步,不敲,不摸,只看,果断地卸了一只大瓜,扛到桌上来。“你行吗?小姑娘。”众人笑着,对我的瓜不抱希望。我不说话,手起刀落,拦腰砍下。噌!随着刀刃嵌入瓜皮刹那,瓜身自动不规则裂开,鲜红沙瓤在裂缝处乍现。人们一声欢呼,“哇!噌皮瓜。”一群人吞虎咽风卷残云般解决掉一只大西瓜。又放心地让我挑了几只,买了带走。

挑瓜,当然不是碰运气。是靠知识。我既然是个爱读书的吃货,那关于我最爱的西瓜的一切知识,哪能视而不见。父亲凭着村会计的便利身份,订了一堆报纸,这是我最初的读物。其中农业科技报,我也看得连中缝内容都不错过。如何挑选西瓜,尤其长在地里的,最好挑了。只需观察瓜蔓上每一片叶子与蔓之间的螺形瓜丝,从头至尾全都干了,那么这条蔓上的瓜就成熟。已卸下的瓜,观察其表面花纹,越清晰皮越薄,瓜蒂处要内陷。皮光水滑,熟瓜。超市买瓜,我只绕瓜堆转一圈,拎一只的瓜就走。实在受不了其它人叮叮咚咚又摸又敲,翻来覆去地折腾瓜。这么挑,好瓜都受不了,最后变成坏瓜。

挑瓜也见风范。知识武装头脑的人,总是有点不一样的。

家乡民风淳朴。现在回想,了无人烟的田野里,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独自呆在瓜棚里,前后无门,在木板拚凑的简易床上或躺或坐,看书、听广播。从来就没有害怕过。偶有小小不安掠过,很快便忘诸脑后,吃饱西瓜,安安稳稳地睡着了。直到家里来人叫吃饭。

上学也惦记地里的西瓜。放学不惜绕远路,为了去地里摘瓜吃。同村大胡子叔每次都跑过来站在我面前取笑我,“这女子天天放学跑地里吃瓜!家贼难防哎。”我白他一眼,冷冷地拎一只瓜就走,背影特别不屑。真是盐吃多了,闲的!我又没摘你家的瓜。

我吃得理直气壮。因这瓜是我亲手栽培过的。大中午跟着我在大太阳底下挥着瓜铲,松土、浇水、掐芽。瓜成熟期,就在马路边支起瓜摊,当路卖瓜。

我跟哥守瓜摊,算是马路上一道风景。我哥爱打扮,穿着鲜艳的沙滩裤,白背心,脖子上吊着一串闪亮的银十字架。他和我姐一样的白皮肤,属于晒不黑的天然白。拎着一杆称给人家称瓜的样子,帅气!做为妹妹的我,很高兴听见人家说,一看就是兄妹俩。

西瓜,是任何时候,我看见了它都想要抱一堆回家去的水果。每每杀它,那红艳芬芳的色香味,仿佛闻到了田野泥土的气息。百吃不厌,百看不厌。夏季,我每天至少消灭一只瓜。或许是因为,在此时写它时才感觉到的,那些深沉而丰富的记忆原来是一直活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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