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仍在歌唱

作者: 吕炳华2017年03月11日来源: 南阳日报散文随笔

兰花高洁,牡丹华贵,蜡梅坚贞……在漫长的文学史中,植物被人赋予了不同的象征意义。哪怕是一根野草,一棵老,也有值得赞颂的品格。今天,我们向植物学习——

一首诗这样写道:“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

其实,再卑微的生命也有思想,再卑弱的稗草,也有春天。野草,一个“野”字,一个“草”字,力量千钧,锋利无比,直抵人类功利主义的价值判断和自私用心。凡为我所用者,即是庄稼或中药,不为我所用者,便是野草或杂草。回溯人类的生存发展史和文明史,其实是人类与野草的斗争和改良驯化史。野草始终介入我们的生存,即使现在最有用的小麦、稻子、大豆、高粱,哪一个不是曾经的野草。这些野草先于人类抵达,不但成为大地和海洋中的生命奇观,而且成为人类取暖果腹、繁衍生息的食物和温床,乃至美丽家园。

我是一株小草,一株生命的野草,如果有一天,我悄然离去,请顺着我已逝的歌谣到大地上。在我的心中,永远长着一株小草,一株贴着脊梁骨一直挺立向上的小草。因为我的脊背不够厚,不能背对着故乡和亲人,所以,我总是以野草一样的姿态,艰辛地匍匐前行。

小时候,干活走了神,母亲总会大声呵斥:心里长草了,干活去!那时候做事,不知道“心无旁骛”,也不懂得“专心致志”,心中长了疯玩的野草,像无边大草原上狂野的马,像大海一望无际的汹涌波涛,拦也拦不住,甚至头也不回。为这,不知挨了父亲多少打。靠着这野孩子的任性,我竟从一群野孩子的人堆里,崭露头角,只是没有高高地飘扬。到现在,我仍然是一株野草,一株游走于城市中扎不下根的野草。混杂在城市之间,如同混杂在庄稼地里一样,稍不留心和努力,就会被高粱、玉米、小麦、棉花这些主体的庄稼压在身下,如果被勤快的老农发现,很快就会被连根拔起,死在沉默的田野里。

其实,野草和庄稼的区别,只是功利的划分。能打下粮食填饱你的肚子,就是有用的庄稼,暂时看不到或认识不到它的好处就是无用的野草?这简单的划分多像舞台上戏剧化的脸谱人物,要么好人,要么坏人。但实际上的一株草,说不准它是一味救你性命的良药呢。神农尝百草,李时珍写《本草纲目》,都是从野草开始的。

但野草根本不忌讳自己是野草。即便暂时不被利用,也不怨不艾。它知道,自己也许比我们更能看到神性的存在,高天之下,大地之上,哪里没有野草,如果没有了绿草茵茵的世界,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那还叫什么生机盎然的世界。

天真烂漫的野草总是充满蓬勃生机。它们根本不需要任何安排,就知道拼命生长,这是天性,不需要任何理由。活着,拼命生长,没有别的使命。不像庄稼,这些因人工培育的孩子,剔除了健康蓬勃的野性,它们在大自然的环境里就略逊一筹了。它们失去了一些与自然斗争的性格,一门心思地想着开花结果,却总是被身边的野草绊住了脚步。因为渴望更多的目的,就需要更多的乞求和奴役,整枝打叉,修剪扭曲,喷药施肥,俯首沉默,最后用沉甸甸的成熟和收成讨得主人的欢心。被收割储藏起来,和不愿意的同类或他类杂交,生出些不伦不类的东西;或被运往不可知处,欲哭无泪,后悔也已经太晚。哪像野草,即使被有力的壮汉拔了,也扔不了多远,顶多就是从这块地移动到那块地。即使被锄掉割伤,要不了几天,它就又绿油油一片了。一个微弱的根须落在地里,甚至一节残断的茎叶晒在地头,一场云雨或随便路人野狗的一泡尿,它就会伸出翠绿的小脑袋,颤悠悠趁你不注意贴地而生,葳蕤得让你沮丧和泄气。

有多顽强的生命就有多坦诚的胸怀。你除吧,你铲吧,你灭吧,虽然我在你的心中是没用的,夹缝中也好,边缘化也好,喜欢我也行,不喜欢也罢,我无怨无悔。但你根本无法剥夺我生存的权利,我也是生命大辞典中的一员,也是这个星球上抱团取暖互生互爱中的一员。“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谁也别想剥夺我生的权利!哪怕这样的坚韧和执着近于偏执。

一株野草之所以成为野草,不过是因为人类简单粗暴别有用心的功利划分而已,这与我何干!“我享受大自然的美好和天籁”,野草说。无愧初心,无愧大地,无愧生命永久的轮回,只不过是多死几次,多生几次罢了。

在我们民族文明和文化的血脉里,有一个词:草民!就是如蔓草一样仆倒在大地上如蝼蚁一样生存和生活的老百姓。

我是草民,不管人们骨子里有多么的坚强和坚韧,但温良谦卑的文化基因总是让人口是心非,用自残的姿态压抑着自己。

这其实不是草的操守和本性。草是旺盛顽强的,草是干净磊落的。它顽强得能钻透坚硬的脑壳和石缝,顽强得能穿透历史的昨天和今天;干净得遍地是草香,随便掐一节吮在嘴里,都是清清的草香。老百姓说自己是一介草民,是他们读懂了大地和人世。他们不会想很多,也不想夸夸其谈,他们总是谋划着平常的生活,期待着好一点的日子,也许这样的日子经久不会到来。他不去过多地怀想自己的前生今世,也不算计死后的青史名垂,不计较地位高低,也不想春天到来的意义,只是一味地坚守着生命和感恩,活着。

任何人心中都有一棵属于自己的小草,这棵小草上仰望星空蓝天,下拥着大地河流,周游着世间的美丽和欢愉。有时,它游离在梦中,游离在压抑和悲苦之外,游离在循规蹈矩的规则之外,甚至是莽撞和非理性的,因它要洞穿大地,长成一棵会思考有思想的草。

“我只要活着!”小草的声音和歌唱岂不是我们自己的低吟与浅唱?只要活着,就是生命最好的成果。因为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烛光,你用生命的洪荒之力阻挡着对后来者死亡的侵袭,你活着的光芒,哪怕微弱,也会照亮身边的人。

每一种生命都是一盏灯,都有光芒。如今,尘土飞扬,雾霾笼罩,大地在悲伤。野草仍在歌唱,用它那无与伦比的力量,倔强与顽强。

相关文章

文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