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弦音

作者: 矫友田2017年03月27日来源: 农村大众优美散文

深秋的玉米,已风干成村庄里一道金色的风景。田野空旷,绿绒似的麦地,如同庄户人的胸怀,在淳朴中延伸着,柔韧而澄澈。炊烟,撩拨着暮色,继而被充溢着咸腥气息的风,挤压成云雾的样子。饼子与腌鱼的焦香,则遍布了整个村庄。

此刻,一只孤独的秋虫,躲在某个角落里,幽幽地长鸣着,仿佛是在为半岛的夜晚奏响一首序曲。这样的夜晚,是注定会上演一些故事的。庄户人的故事总是波澜不惊,然而有时却浓得像一碗姜汁,通肺透心。

这又是来自哪村哪疃的柳腔戏班子?一袭灯火,映亮了半个场院。不管哪个季节,场院永远都是庄户人心仪的戏台。青衣袅袅,胡琴幽幽。一身古装的演员,在夜色里亮相。那四处回荡的唱腔,或悠扬婉转,或悲切如泣,缠绵着每一个庄户人的心思。

一种相同的韵调,一个相同的故事,不知被那些朴素的乡村戏班演绎了多少遍。可是,庄户人仍能够从唱腔里面咂摸出万般滋味。就像轮回在庄户人门扇上的“二十四节气”,每一格里面都蕴含着不同光景的酸甜苦辣。

村庄里的男人们看戏时,大都想到把滋味掖藏在心里。而那些一扎堆说起话来比男人都要粗野的女人们,一时竟变得像些稚嫩的孩子,把全部心思都表白在脸上。她们时而悲切,时而笑语。于是,男人们看戏,也看戏外的女人,里里外外都是戏。

曲终人散,只留下一地清凉的月光。在这个秋霜将至的深夜,就连最后一只秋虫的歌吟,也最终变成了绝唱。

胡琴的弦音,将日子渐渐地拉长,一直到第一片花落地。那些过足戏瘾的庄户人,像受了潮的花生果,极力地膨胀开来。村庄里的牛,匐在墙根下,它们的肚子里都盛满入冬的草料,在日头底下悠闲地反刍着。此时,这也像极了庄户人的心境。柳腔,是压缩在他们腹内的养料呀,时不时地就会被人们拿出来回味。

拉胡琴的,是一位被庄里人称为“六指叔”的驼背老人。除了寒冬,六指叔和那棵老歪脖,是村口一道固定的风景。年轻时的六指叔,是远近闻名的琴师。庄里人都说,六指叔拉胡琴拉得很神奇。他一拉胡琴的时候,左手上多出的那个小肉芽就会变成紫红色,就像染上了颜色。

六指叔跟戏班里一个扮青衣的女子相好,俩人爱得深。六指叔曾经发过誓,他怀里的胡琴一辈子只为她一个人奏起。后来,那个扮青衣的女子竟然远嫁他乡。从此,六指叔退出戏班,将怀里的胡琴挂在墙壁,任其被岁月的浮尘噬咬。

六指叔一生未娶,一直到他的背驼成老歪脖树的样子,他才摘下墙壁上的胡琴,重新调好弦。老歪脖树下绿苔幽幽,六指叔则神情幽幽,一样的音调,一样的姿态。只是村庄里没有人知道,在那幽幽若泣的弦音背后,几十年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声声弦音,撩拨着村庄的每一根神经。这个冬天,也将因此显得有些沉闷和漫长。男人们选择用浓烈的白酒,将身体熏得微醉,然后哼唱一曲连他们自己都听不清晰的柳腔。可是,女人们爱听。她们从那些溢动在酒香里的唱腔中,嗅到了一种踏实的感觉温暖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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