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泞

作者: 逯玉克2017年04月18日来源: 云南网散文随笔

泥泞,是乡村特有的一块胎记。

乡村喜欢雨。靠天吃饭的年代,雨是上苍的恩赐,当山地、丘陵、平原、河川,那满眼的庄稼被一片如烟的雨幕笼罩时,村村寨寨的乡亲也被欣幸与惬意笼罩了。

雨下在田里是甘霖,下在路上便成了泥泞。

乡下是土的世界,街道院落、田间小径、出村大路,全是黄土铺垫的,经不起雨的浸淫。一场雨就能把平日硬实的路面泡得黏黏糊糊,如果连下几天,乡下人就会被困在村子里,没有要紧事,一般是不出门的。但迫于生计,乡亲们闲不住,也闲不起,一年四季总是风里来雨里去。这下路就遭灾了,来来去去的人走过,总是踩出一溜歪歪扭扭深深浅浅的脚窝,鞋被泥巴糊涂得看不出模样,裤腿也溅满了泥点。要是不小心摔一跤,弄半身水淋淋脏兮兮的泥水,那就狈到家了。最糟糕的是马车或拖拉机碾过,路会被轧出几道深深的车辙,水积在那里几天都不干,像是没有愈合的伤口。拖拉机还能凭着一身蛮力,不管不顾的冒着黑烟声嘶力竭地挣扎着过去,小汽车呢,底盘太低,容易搁浅,就只能望路兴叹,矜持着它斯文优雅的贵族气质了。

雨后的土路,被车轮、马蹄、脚印践踏得满目疮痍,仿佛那是路的溃疡或痉挛。土路,古来如此吧,这从庄子“涸辙之鲋”的寓言里就能得到验证。其实,人类的历史不就是漫长的泥泞的历史吗?茹毛饮血的祖先怎样在蛮荒的泥泞里艰难跋涉姑且不说,至少,在柏油路、水泥路出现之前,黑土地黄土地红土地那挣不脱甩不掉跟人类死缠烂打了几千年的泥泞,的确给人类带来了不少麻烦。

秦朝末年,陈胜、吴广那900戍卒就是因为大雨、泥泞以致误期才揭竿而起掀起惊天波澜的。那个让赵师秀“闲敲棋子落灯花”的朋友之所以“有约不来过夜半”,我猜,肯定也是因为泥泞——“黄梅时节家家雨”嘛。望泥泞而却步,因泥泞而爽约,可见泥泞的狰狞了。没有泥泞会怎样呢?萧萧暮雨里,子规啼鸣中,苏东坡欣喜没有泥巴粘鞋的烦恼,于是悠然吟出“松间沙路净无泥”闲适与惬意。

泥泞的土路被晒干风干后还保持着当初惨遭蹂躏的模样,这就叫坎坷。

坎坷,是泥泞的固化,它以另一种形式延续着行路的艰难。多年前,一个窑匠的一车瓦罐瓦盆翻倒在路上,多日抠土挖泥两鬓苍苍十指黑的辛苦,化作坑坑洼洼中的一堆瓦砾,我至今仍记得他气恼懊丧无助悲戚的眼神。

古代,乘车是一种身份和地位的显示,风光是肯定的,但舒服与否,那要看路况了。笨拙的木轮或铁轮在波峰浪谷的路上颠来簸去也未必好受吧,所以,陶渊明才“安步以当车”呢。

小时候,村南二里外用鹅卵石、料礓、砂砾铺成的石子马路,已是我所见到的最为高级的路了,虽也不甚平整,但毕竟不怕雨了。下着雨,上面还不耽搁跑车呢。遇着水坑儿,人来疯的汽车也不减速,还会表演似的骄傲地溅起一片水花呢。

后来,石子路加宽垫高裁弯取直修成了柏油路。哪见过这么好的路啊!又宽又平鱼脊背的柏油路让乡下人惊喜不已。再后来,乡下好多村道也铺上了水泥,乡亲们再不用因泥泞而扛着自行车回家了。泥泞、坎坷,像松鼠、黄鼠狼、獾、野鸡、斑鸠等那些年我们常见的野生动物一样,领地只在野外了。

当年,踩着坎坷的土路,我离开了乡村,但乡村留给我的美好记忆是无法忘怀的。科技越来越发达了,生活水平明显提高了,日子也愈加舒适。和同学、朋友、家人聚在一块拉些家常,每个人都在谈论着对未来的展望,他们眼中闪现着期待的光芒。

儿时的乡间土路,泥泞坎坷里,虽然充满了艰辛,但充满了欢乐。现在明白,泥泞坎坷虽然常有,但是这些泥泞坎坷是我们人生中最宝贵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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