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版的乡愁

作者: 朱文科2017年04月26日来源: 衡阳日报抒情散文

午后,秋阳暖暖,我来到长坪石枧村。

村口古榕,敞开岁月的入口。仿佛是四百年前的一个约定,仿佛是今生必不可少的一种安排,光滑的青石板路引我穿越到明清时代。

青草摇曳,水井幽深,池塘倒映一帧绝妙的徽式版画。耒阳人多从江西迁居而来,石枧村欧阳家族也不例外。耒阳古民居,却是另类的徽派建筑。岁月如歌,把如梦如醉的江南风情唱进了青砖黑瓦,也把欧阳修的风骨遗韵唱进了史册。

带路的欧阳警官,是当地人,提起村史,如数家珍。这支欧阳修的后裔,是元末明初从江西迁移而来,鼎盛时期有千余人口,有六十多个厅屋,三四百间房。四条大门,门口都有石墩、条石门槛。站在禾坪上,见到一扇大门的上方写有“天下师尊之第”,两边有一副对联:“欧山造秀,阳宅啓祥。”还有一扇大门的上方写着“八大家之一”,两边的对联是:“家修五世,世经四书。”原来,村中出过六品官员,出过帝王之师。

步入村中,闲庭信步,曾经的繁华已经风干。飞之檐,翘之角,雕之饰,把一段辉煌嵌入了图腾。日子与日子叠加,时空穿越时空。寂静的是那些粗壮的木柱,梁柱挑头,历经数百年风霜,依然默然挺立。品字形的天井,雕梁画栋,所有布局无不透露出汗水和智慧。汗水早已消失在时间的脚步里,而智慧一直存在,并不断散发其特有的气息。

站在天井的中央,仰望那一方规规矩矩的天空,屏声静气,方可体会中国传统文化“天地人”思想的精髓。庭院深深,明烛画楼,奢靡的脂粉气已随风飘散,只剩下古老、拙朴、凝重、苍劲。大多数屋子人去楼空,不是外出务工,就是进城居住了。留在村中的,基本是老人。年轻人们带着拼搏的梦想都义无反顾离开了,老人们还执着地守护着这方祖祖辈辈生活过的土地。

改造不断被植入,古村逐年失去原味,这是发展的趋势,也是怀旧遭遇的落寞。村庄往昔的热闹,都留在他们的鲜活记忆里。风知道,雨知道,太阳和月亮知道:景象只是为活着而固守。石枧村古民居,即将成为绝版的记忆。惊回首,我似乎看见禾坪上一群孩童在玩着游戏,蹦蹦跳跳地唱:“早打铁,晚打铁,打把剪刀送姐姐。姐姐留我歇,我不歇,我要跟老八学打铁。”这首熟悉的童谣,如此清晰,就像与失散多年的好友猝然相逢,心在瞬间温润如初,我恍惚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

石磨,木门,木窗,雕花床,蓑衣,猪槽,排水口。岁月中沉积的故事只能深藏于游子心中,在眷恋与伤感中追寻了。站在一处幽深的厅屋门口,我对身旁的郭梅说,去拍照吧,去感受穿越时空的乡愁。她与王姐分别站立木门两边,背景如此宁静安详,我分明闻到从巷子深处流泻出的书香韵味。郭梅是个性格文静的才女,她的静与村庄的静,如此和谐地融合在一起,静成一组唐诗宋词。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这是古诗里的村落。而我们面前的石枧却是另一幅场景,到处是断壁残垣。淳朴的民风,绵延的民俗,传统的文化,随之消失。一个古村落,就是一部宗族的发展史;一个古村落,就是一页丰富的传统文化。它直接体现出中华姓氏的血缘文化、聚族文化、伦理观念、祖宗崇拜、典章制度、堪舆风水、建筑艺术、地域特色。古民居,正面临着灭顶之灾。

据统计,最近十多年,我们失去了上百万个古老村落。民族英雄岳飞的《满江红·登黄鹤楼有感》有云:“兵安在,膏锋锷。民安在,填沟壑。叹江山如故,千村寥落。”假如岳飞穿越到今天,他一定会吃惊,现代文明对于传统村落的摧毁力度,绝不逊于古代的战争。

返程的路上,我开着车,脑海却浮现一个困惑:一个物种消灭了,我们万般惋惜,为什么我们对一种文化——古村落的消失,那样麻木不仁,无动于衷?文化是需要传承的,保护住了古村落,才留住了乡土文化的根和魂。古村落不在,何处觅“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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