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时光

窗外淅沥了一夜的雨，有些凉意。真的是深秋了，走过了岁晏深处的那春华秋实，季节显得丰实了许多。

少年时对文字的那份痴爱，就仿佛清晨一缕一缕的细雨，飘着飘着就成了岚。往事如岚，青春的追逐如岚。那年，蝉声初唱，亲切且明丽，唱久了便深沉，便杂入了蟋蟀的破琴。于是，很久不想唱了，不敢唱了，经年那份单纯，如今被“老来俏”似的封杀了。想起一段爱，早时候的疯狂次第成了担忧。忧什么，莫可名状。

那些可以静心读书的日子，巴山夜雨，红泥小火，绿蚁新醅，试问卷帘人：是那晚归的紫燕，衔来了这一场淅淅沥沥的秋雨吗？那再试问：又是谁的指尖，拨动了秋天的琴弦？那婉转动听的弦声溅起层层涟漪，潋滟了这个夜场的雨……

这雨一定来自巴山，是李商隐旅居客栈、共剪西窗时流下的一滴红烛，或是来自清明，是苏老骑着毛驴、牧童遥指后打满的那一壶清酒，或是来自渭城，是白司马告别友人后带来的一船秋晖，或者什么也不是，是心中暗自伤神时流下的一颗泪珠。

读了戴望舒的《雨巷》，总想找个下雨的时候，也打一把油纸伞，走在有着青石板的小巷里，感受那种意境；读了李清照的《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总想在一个雨后的早晨去看一看雨打芭蕉、绿肥红瘦的样子。那雨给了人们无限的遐想，给了人们一种意境、一个空间。小时候，听过三个月亮的故事，说世上有三个月亮，一个在空中、一个在水里、一个在心间，所谓心中有明月。我想那雨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在空中、在水里、在心间都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

在雨中，一个女声低沉而遥远，而我却依稀听得见。“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这是一种想象，在这喧嚣的城市，独座一隅，对话前哲先贤想一想那雨的由来，是一种奢望。

窗外君子兰叶上滑落的雨珠，滴湿了隔帘人听雨的心，也濡湿了因炙热带来的浮燥情绪。从篱笆门疏漏进来的秋风，吹散了额上的凝愁，更将庭前的那株桂花树摇得满院飘香。挑帘低看，青砖砌成的天井，盛了一池的清凉。一簇娉娉婷婷的喇叭花，略略倾斜地撑着一把倒立的雨伞，俏立在小屋的中央，尽情放歌；伞叶上的清滴泛溢着迷蒙的幽光，映射出一种淡雅的气质。晶圆的雨珠便从伞叶上倾泻而下，落在青石板上发出冷的溅响。就在这长满了苔藓，不见砌痕的台阶下，一蓬秋海棠顺着雨势擎举而出，如擎出了一个水乎乎的雨季。

田野在静默中，即便一只掠过田间的雀鸟，翅翼的震撼都能呼唤到山的回响。听，那枫林涛声般的回应，如长笛的尾音，让夕阳的音符在天边激起千层万重的潮红。脚边有落叶沙沙的声音，空谷中的流音却还在脑海里激荡。秋天不仅是一幅美丽的画卷，也是一场音乐盛宴；青叶上露珠滴打心灵的声音；淙淙溪流浅吟低唱的欢悦；雨中花瓣呢喃细语的眷恋；风中落叶娓娓倾诉的缠绵；哪一曲哪一首又不令你心为之震撼，感动，而温情，而让你泪流满面呢？

聆听，是谁伫立山尖，横吹一支斑竹？赶着一群群回栏的牛羊，踏碎了秋江静月；再听，又是谁腰缠乐鼓，在黄土高坡敲响了秋天的歌喉？信天游憧憬的梦想在腰际间熠闪的舞蹈，跳跃着激情四射的火热生活……

醉看，那广袤的田野。犹在浓秋时节，朝霞穿透薄雾徐徐地洒下辉雨，牧童骑着老牛缓缓地走在田埂上，晨辉镀就的金笛，在弯曲的小径上婉转悠扬地铺展着童趣乐章。山坳里缭绕起几屡炊烟，静静地腾升，在风中袅袅地解说着这一季丰收的台词。在葡萄架下依然坐着姑娘，手中的针线在锦帕上穿红着绿，一针一线地刺绣着那纯情的诗句。远处传来的一阵口哨声，撩乱了谁的心思？脸上赧晕的容光，如树上垂挂建陵山丘上的小柿子，透着羞红了的妩媚。

那个傍晚，又逢到一队蚂蚁搬家，心里就想流泪。两个人变小了多好，把心调柔，手拉手住进一孔蚁穴，你推我扛，半节虫子的尸体，也是我们过冬的粮食。不过，现在应该抬首，枣子红了，枫林也快挥成旗帜。少年时节，吟诗作赋，满怀愁绪。这时，挥一挥手，黄叶弥眼。

我并不是耽于凋零，凋零还要等许多时日呢。寒山大师说：吾心如秋月，碧潭清皎洁。我是说，看，叶落处，枝桠间，一串闪亮亮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