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花的棒槌

作者: 王金平2017年05月15日来源: 邢台日报散文随笔

每年夏季,特别是在一场大雨过后,哗啦啦的河水清澈见底,河里大大小小的石头被涮得清晰可现。这正是村里洗衣裳的好时候。

枣花的身影不断出现在河边。来时,她的胳肢窝下,夹着满满一洋瓷盆脏衣裳,脏衣裳的上面,搁着一个枣木棒槌。

枣花来的时候,这里或许已有两三个女人。她们或蹲或坐在一块石头上,面前泡一堆衣裳或被褥上拆下来的布,棒槌石上搁一件。一边说笑,一边举起棒槌,啪——啪——一串连一串,一波追一波,节奏明快,韵味十足。

枣花选一块平展宽大的棒槌石,石面总要朝外倾斜,哪怕用石块支成斜坡,这样抡起来,溅出的水就不至于飞到身上。

枣花举起那个枣木棒槌时,感觉就像数钱时的心情一样,心花怒放。这棒槌褐红色,一面平板一面呈长圆形,与把儿是一体。一般棒槌的把儿在一侧的上方,她的棒槌与众不同,把儿在棒槌一侧的中间部位。这样,两面都能使用。把儿中部凹细,两头略粗,攥着牢靠。这个枣木棒槌已近二十年了,是她嫁到清沙坪村的第五年,男人从山上砍回枣木,给她削成的。枣木木质坚硬,不蛀不朽。长久使用,棒槌面儿已经发白。

枣花的一起一落,别具风韵。

只要用棒槌,枣花从来不用猪胰子、碱面和肥皂。她把棒槌当做最好的洗涤用具。右手握紧把儿,借用腕力反复捶打,左手密切配合,拧成麻花,或者折叠衣物,脏东西一点一点被水带出来。锤一会儿再泼点水。衣裳这头锤过了,换另一头时,棒槌起落的间隔不变,左手很自然地一推一拉,掉转方向,做个优美的空中翻转。捶打的手劲儿要掌握好,劲儿大了,容易坏衣裳,劲儿小了,达不到效果。啥布料使多大的劲儿,全凭自个琢磨。枣花用棒槌洗过的衣裳,能闻到一股清香味儿。

柿子婶,你家臊气被褥都拆洗过了?不定谁冒出一股凉腔来。柿子是枣花男人的名儿,后边加个称呼,就把枣花的名儿省略了。

枣花咧嘴笑笑,生怕对方听不见,大声说,俺家的被褥不臊气,你和山群光捣窝,被褥都被汗溻成了枣园地图。

山村的节气格外分明。等到伏天,被褥就会闲置在一边。枣花她们悠着工夫,要对经过了秋冬春三季,偎了男人、孩子甚至老人这样一大家身子的条条被褥,进行拆洗。

大人还好些,孩子多的人家就不同了,拆下来的被褥,真成了一片片地图,掺杂着尿骚和脚臭味儿。用棒槌捶打这些布,不像洗衣裳那么容易,还真要费一番工夫。有道是,大人三四下,孩子四五下。意思是,大人的被褥需揉搓三百下,用棒槌捶打四百下,就能洗干净;孩子则需要搓揉四百下,棒槌捶打五百下,方能洗干净。

洗好的衣物拧过水后,垛在洋瓷盆里。朝外搭时,需抓住一头甩几甩,或者叠起来,左手垫在下面,右手掌使劲儿拍几拍。院里的柴堆上,便搭满了红红绿绿。

枣花最后才去搁那个枣木棒槌,她总是平平稳稳地把它安放在荆条篮里。

其实,荆条篮里整齐地摆着五个棒槌。最早一个是洋槐木的,是枣花和柿子见第二次面时,柿子给枣花的礼物,这是柿子亲手做的,枣花没想到柿子这么手巧。第二个是杨木的,是他们见第十次面时,柿子送给她的,柿子说,杨木轻,用起来不累,枣花见柿子挺会心疼人,就铁心跟了他。第三个是结婚后,柿子用砍回的楸木枝做的。第四个就是这个枣木棒槌了。柿子还从供销社里买回一个机器做的、挺好看的棒槌。村里人说,枣花能搞一个棒槌展览了。

枣花用惯了枣木棒槌。

枣花到五十岁后,再没使过棒槌。因为全村的人都不用这家什,如果她一个人还在河边举着棒槌锤打,有人就会说她是个棒槌啦。棒槌咋啦?枣花不在乎,可柿子在乎。柿子说,现在是啥年月啦?还使棒槌?枣花很痛心,她把棒槌藏到了立柜底下。

他们咋有脸笑话枣花呢?山村每家每户的家史中,都有关于它的记载。棒槌组合那独特的音乐已无法再现,它们走在了通向昨天历史的路上。棒槌,现在真的成了山里人的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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