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醉柚香

谷雨前后，永兴的冰糖橙、资兴的柑橘、宜章的脐橙……郴州那满山遍野果园里的柑、橘、橙，素花纷纷怒放，想必祖父亲手种下的那蔸百年柚子树，也在凛冽绽放、香飘满园了。

世间香气千万种，但弥久的醇香，除了麝香、檀香、沉木香，恐怕不多吧。百年柚子花香，既有春夏之交的况味，也有沉香的韵味；既带栀子花的清冽、醇香，又沾桂花的凉爽、芬芳。伫立柚树下，闭目静心深呼吸，一股淡淡的、甜甜的香气慢慢沉入丹田、浸入肺腑，令人神清气爽、心静安然。

或许是这个缘故吧，旁人所说的莫失莫忘乡愁，抑或指小桥流水、古树鸟巢、垅上烟雨、琉璃水巷、亭台楼阁，而我的乡愁却是老家门前那棵柚子树。禾坪旁的那棵柚子树，滋润着我的童年、少年和青葱岁月。

依稀记得，柚子树比阁楼高，树下有条小溪，沿溪而下是一座青石拱桥跨过良江河。春分过后，河两岸的梨树、枣树、水柳、皂角，便摇曳春风，或抽芽吐绿、迎风招展，或花绽枝头、妙曼春色。只有门前的那棵柚子树步履蹒跚，不为春风所破，一定要等过了谷雨，才花绽枝叶报春。柚子花开时，春风推开阁楼格子木窗，连点燃的煤油灯火苗都散发着一股香气，更别说枕着柚香入眠了。所以，虽然离家数十载，我却还常在梦里嗅到柚子花的清香。

柚子花香是种记忆。其实，岭南的柚子树，不像柑橘那么矮小、散漫，它树干粗壮、枝繁叶茂。柚子树除了暮春深秋，从不奉迎季节的变化，常青常绿。柚子树是种姿态，是种坚守。当意志刻进了骨干，风霜雨雪奈何？所以，它开出来的素花特别醇厚，落下来的花蕊掷地有声，结出来的果实坚韧饱满。或许，这就是祖父当年在门前不栽桂花、腊树，不种桃树、翠竹的初衷吧。

一场春雨过后，相约好友，踏着暮春薄凉，游走飞天山。步行到一个叫向阳村的地方，一阵柚花清香扑面而来。抬头一看，我惊愕见到了梦中那棵硕大的柚子树。不但树形、树冠、树枝极像，甚至屋前禾坪石墙下的那条涓涓小溪，也是由东往北静静流淌。我不由自主地靠近它。

老屋的主人欧爹，坐在柚子树下悠闲；娭毑正在驱赶柚树底下隔壁邻居家飞奔过来抢食的鸡鸭。见陌生人造访，欧爹笑着拉长问短；娭毑微笑着没有搭腔。她拿了根竹桦梢靠在柚子树干上，防止邻家鸡鸭乘虚而入。从欧爹言谈中，我得知了向阳村的过往。从晚清安家落户于此，向阳村的欧阳族人，秉承厚德载物、与世无争、勤俭持家的家风，百余年来，村里虽说不上人丁兴旺，但近十多年来，就在这棵柚子树底下，欧爹亲自送出村里考上的两个研究生、一个飞行员。

村里年轻人凭自己的才智、品德，走出故乡、报效国家是欧爹的骄傲。而我沉醉柚香，另有所悟，似乎嗅到了时光的荏苒与孤单。对于时间，我们无能为力。但对于沉淀的岁月，植物会刻下年轮，人生会留下痕迹。周而复始的柚香，只是个短暂的过程。若要心香历久弥坚，唯有心存善良、不忘初心，时光才会柔软舒展，人生轨迹才能真正抵达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