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宜看雪赏梅读书烹茶饮酒

作者: 王亚2017年06月08日来源: 郴州日报散文随笔

总觉得这一天该至寒至暖。冬到了尽头,一味苦寒,可你总得守着一炉火吧?总能有几个人陪你围炉烹茶把酒夜话吧?即便独自,倚着炉火也有些灼热的盼头,如白居易一样,撰一张小笺,问一声:“晚来天欲,能饮一杯无?”

总之,冬至是温暖的。

“十一月中,终藏之气,至此而极也。”《月令七十二候集解》如此解“冬至”,阴至极而阳复始,果然至寒至暖呢。

这一日,夜至长而昼至短,便守着寒夜罢。自古冬至大如年。母亲给孩子们新制了冬衣,花花的袄子里厚厚地絮着雪白棉,精巧的小盘扣儿弯弯绕绕结着纽。把脸伏在新衣上,新布新棉里夹着太阳味,暄乎乎的,如母亲笑容里的粲然。寒夜里最暖是团圆。这夜该劏鸡宰羊祭祖祈福,一大家子团团围坐,炖萝卜吃饺子,闲话一年喜乐。可别落了酒啊,今冬新酿才好,小锡壶热热地烫了,喝下肚,胃也暖了,脸也烫了,笑里都是酒韵,便一个劲笑吧!父母眼里藏着慈爱,孩儿嘴边露着俏皮,新妇含情妩媚,青年英气十足。冬至就该这样和合完满。

若有雪更好呀,莹莹映着夜,中天里都映出青碧的澄莹。老村镇青砖老屋的檐角飞上了半空,一半顶着白纱,一半映着雪色,层次分明,比天空深湛,比影轻薄。檐下一两尺长的冰凌与雪呼应着,如结伴走的姊妹花,她晶莹,她雪白,她一回首,她便微笑。老屋旁还得有几树梅花,红梅腊梅都可,红与黄都含着雪,虬曲的枝干一半白一半黑,竟有了些水墨气。

在这么长这么长的夜里,何不踏雪寻梅?你该笑了,雅事做到如今,怕也俗套了。古人自是雅了,但设若这样的夜不踏雪不寻梅,不饮酒不烹茶,还能做甚?

“喀嚓——喀嚓——”听听声也好啊。脚踏上去,厚厚的雪地上立时凹陷出一个鞋印,依旧是原先的白,只由平面成了立体。惟她是那无瑕仙子,你下脚时竟有些犹疑,生怕亵渎了。

折梅须素手,折罢胆瓶里插了,仍有暗香盈袖。

用以插瓶清供的梅花必得讲究,须“疏影横斜”枝形优美,或拂云直上或欹斜凤舞。古人插梅挑剔之极,言“触目横斜千万朵,赏心只有两三枝”。

赏梅时有人伴着最好,可吟诗可联句可弹琴可弈棋,茶炉上水正翻出蟹目,茶香衬着梅香,眼底尽是浅笑嫣然。若独自,便折梅远寄吧。《荆州记》里写了一段寄梅之谊:“陆凯与范晔相善,自江南寄梅花一枝,诣长安,予晔。”随花附诗一首:“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冬日寄春情,惟古人,将日子过进诗里。

我们并未得见范晔回书,却读过秦观得寄赠梅花后凄婉悱恻词句——“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彼时,少游羁旅郴州。

写下“郴州”二字,心里平白汩出一些疼痛。前面这千字的冬至文都是寒夜里拥被做的一个梦,梦境所在就是古郴州。

“郴”为林中邑。我可以为你描述她的模样——青山作伴,一水绕城,南塔钟声朝暮浑沉,苏仙岭上道观仙渺,青墙黛瓦巷陌纵横,炊烟依稀,鸡犬相闻。由郴江溯游可上至云梦之泽,从骡马古道能下到岭南两广。裕后街的古码头也有韩愈、苏轼、秦观落拓身影,也有冬夜奏响的哀怨的寒砧。韩老夫子称她“有清淑之气”,秦少游凄厉问一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春来稻田汪着绿水,夏夜厅屋里穿堂风是祖父摇的蒲扇,秋天呀山上地里想什么得什么,冬至更有余味。祖父告诉我:“冬至萝卜赛人参。”“冬至滗的红薯酒都雄些。”冬至了,他还会写些红彤彤的对联,什么“置酒待嘉客,饕餮过冬节”之类,招了子侄乡邻饮酒高谈。

我们吃饱喝足了便穿了新衣新鞋满屋子蹿,累了倒头就睡,在彩描金漆的大床上做一个黑甜的梦。城里昆剧团还在咿咿呀呀唱《游园惊梦》呢!

梦尚未完结,半醉半醒间浮生已半,我竟远离了郴州。这夜翻微博,得到一句:冬至可长歌,可醉饮,惟不可离去。而我清醒地做着一个梦,在远离的冬天

便翻书吧,《浮生六记》《小窗幽记》《琅嬛文集》,竟也是梦一般,梦里纷纷扬扬落着雪。

冬至深处,总有一个人和你在一起,看雪赏梅负暄读书烹茶清谈围炉饮酒,浮生过半,足够了。他出门了,你便折一枝梅,附上一张小笺问一句:“今冬未尝初酒绿,何时对酌灯花红?”

嘿,话说这后一句是车前子的,我借了来,也必得交代一声,不掠人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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