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深处的风景

作者: 舒平2017年07月17日来源: 贵州民族报散文随笔

印象最深的一幅是画页上一个扎两条朝天抓鬏的小姑娘,手捧着一束小花,咕嘟着小嘴对着花儿说话。记得那是青春燃情年代写不出诗正苦闷着,一个春日游荡到郊外,望着遍野红黄蓝白的春花,意欲赞美春天却不知如何表达,就看见那个两根小辫儿朝天的小女孩儿,只有四五岁的样子,脚步不稳跟着妈在田塍上一边采摘野花,一边口齿不清地念着:

我从田野上

采回一束小野花

我要把春天带回家

我呆住了,春天最美的诗原来在这里!我用心用意画下了这小姑娘,也记住了这首美丽的童谣。

有了女儿妈妈也给她扎了两条朝天的小辫子。彼时住在单位分给的一室一厨的瓦房,劈柴搬煤烧炉子十分辛苦,可喜的是房后有一畦菜园,上班余暇与妻种些菜蔬,竟够青黄时节自给了。七八月间,无数的蜻蜓在菜园花草丛中飞来飞去,四五岁的女儿顶两条小辫儿,趴在窗前望着小园 中飞舞小憩的蜻蜓,张着小手,像要捉住蜻蜓美丽透明的翅膀。到了冬天,女儿用小嘴哈气,融化了窗玻璃上的冰凌花,对着屋外翩翩飞舞的花,咿咿呀呀欢叫不停。于是,就有了这两幅:两根小辫儿朝天的女儿冲窗外的蜻蜓吐出串串话框,问蜻蜓:“你是雪花变的吗?”女儿撅着两条小辫儿朝漫天六角形的雪花挥舞小手,问雪花:“你是蜻蜓变的吗?”

长大后的女儿说,爸的画是她童年美好的图片,比照相馆的任何留影都要珍贵。

在早年的一本日记上,画着一幅速写:窗前是一座颓败的老式院子,里面杂草丛生,几进年久失修的房舍、回廊,挂着结满苔藓的瓦楞,几棵老松苍苍垂暮,松枝上站一只拱爪摇尾的松鼠,却让人于一片枯朽中眼前一亮。一天女儿指着这幅画问:“爸爸,你画的是哪儿啊?那小松鼠好可爱!”孩子的话画龙点睛似的让画页一下子活起来,那只小松鼠一下子跳到我眼前——当年在房顶和松树之间跳来跳去的小松鼠,动漫一般挨近我的窗口,我每每一边欣赏着它机灵活泼的身姿,一边驰笔写作。那是一次参加笔会,主办方为租用开销和幽静环境考虑,选在了一所已迁新址的高等学府的老校园,笔友们对这几近荒凉的会所不满,而我却异常兴奋。我们住的恰是原校中文系的旧址,这可是我梦寐以求的地方。从乡下集体户回城那年刚好赶上恢复高考,虽然补课复习做了充足准备,可是按当时规定刚参加工作考上大学不能带工资,尽管月薪只有三十几元,但因于父亲早逝,母亲有病,弟弟妹妹们还小,一分钱都攥出水,我只能忍痛放弃高考。我艳羡那些幸运的学子们,能坐在这里读书该有多幸福。那些苦涩的过往,定格在这片昔时烟黄的景中。女儿听了我的解说,说哪天爸爸带我去看看呀。我摇头,那座古老的院落后来拆掉了,如今已盖起了一片商厦。女儿说,好可惜啊!岁月老去,但那处珍藏于心的风景,却不曾褪色。

这一幅黑白素描,亦色彩鲜明活生生跃动着——屋檐上一只黑耳朵白鼻梁花猫,探爪去捞墙上一只绿色的壁虎,却只按住壁虎折断的一截儿尾巴。那是新世纪之初,我只身南下广东在一家杂志社打工,妻留东北,女儿在北京读书,一家三口天各一方。暑假中女儿从北京过来、妻从吉林老家过来,一家在南方团聚。住处朋友的房子后窗,紧挨邻居山墙,墙上常见壁虎爬来爬去,捉食灯影下的飞虫。头一次见着壁虎的女儿,吓得变貌惊叫:“哇哇,它长得好丑!”一天不知从哪儿来了一只猫,躲在屋檐旁,伺机捕捉墙上的壁虎,恰巧给女儿瞧见了。那只绿色的壁虎眨着眼睛,尚不知危险就悬在头顶,在花猫扬起爪子就要叼住壁虎的当口,女儿急得叫喊:“快跑呀!”猫受了一惊,放缓了出击,壁虎乘机甩断尾巴,逃走了。

离杂志社不远,有条窄窄的小巷,是小学生往返的必经之路。晴日,这里总是乱乱的感觉,一到雨天就肃静了,一巷红红绿绿的小花伞,仿佛一条彩色的小河,缓缓流淌。这幅画的旁白,是女儿写的:那些小花伞是雨开出的花吗?雨结的种子,来日是要去旱荒之地播撒甘霖吗?

“今年的夏天真美,和家人在一起,身边还有健康的女人,生活真好,我真爱活着。”画面上撒娇的女儿紧紧依偎着妈妈,已渐入迟暮的妻咧嘴忘情地笑着,天南海北共患难的一家人,在远离家乡的南天一隅,得到了短瞬一聚的温煦和快乐……这是我一生所拣到的风景中,最给力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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