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四月春尽处

作者: 刘从进2017年07月22日来源: 邵阳日报散文随笔

春天是被一阵贴地的风忽拉拉扯起来的,野草野花抹开眼,“噌噌”地长。一日春风就能催熟几成的春天。人也被赶得急了,一个个急着鲜衣怒马,单衣试春去了。桃花、油菜花、梨花赶趟儿艳过后,到了四月,某一日,气温突然高了,快到三十度了。人慵懒着,不想动了,以为春天走到头了。可是一场雨,一场风,气温降了,人又醒了,迷糊中,春天还在啊?人不知道,春天总要反复折腾,才能慢悠悠地走向尽头。

这样的日子大约在四月中旬就开始了,太阳一早就挂在东山头,红红大大,明媚而虚亮。日子却像仙人午睡或和尚打坐似的寂然不动,长日无处打发。今天明天,天天都是这样,这就是春尽头。就像一件事快要圆满的时候总是很慢很慢的,那是一个奇妙的过程。只有好好夯实日子,把春天坐扎实了才能走向高烈度的夏天。其实,在江南,春尽头连着梅雨季,直到七月初才会迎来真正的夏天。

我知道春的脾性,不赶早春,赶在春尽处,早早地窝在山野,守着它。春尽处,我是大地的朝觐者,在山野 之间走着走着就忘了回家。逐水草而居原是人的天性,山野,原是人的家呀。

上房村。朝西的那排老屋孤零零的,门前被风扫得很干净,留下旧年的风车、石臼和一堆黑瓦,屋主人消失了,剩下一个大白天。水电站刚修过,却大门紧闭,真想翻墙进去。

田野上去年收割的稻田里,稻桩的缝隙间长出一簇簇小黄花。油菜发现自己走得急了,结了荚东到西歪的时候,橘花才睁开迷人的小眼,在山地里袅袅吐出白色的清香。野蔷薇一片洁白,在山野间连成一条白链。

春尽处,我像一个武陵人,缘溪行,不管路之远近。踩着溪边草,过小石桥,翻石坝,上到半山腰——那有一个绿莹莹的水库,库水清冽,看着就很解渴。前山的阴影落在后山的腰上,划出一条波浪线,像给它系了一条裙子。山中流绿滴翠,林子中一棵棵木手拉着手在风中摇晃。突然又一片寂静,中间一棵大树的枝叶在风中独自散开又聚拢,好像有人在树根上摇着风一样,我想这棵树下原有一间房或住着一个人的。

沿着水库坝走到另一头,是一间古堡似的小屋,写着“朝阳闸”三个大字,哦,这就是传说中的朝阳水库了。我就在这里游荡吧,呆多久,回不回去都无所谓的。

忽然发现小屋下面一汪绿水边坐着一个女子,坐在草上是那样的轻,仿佛有风在微微提着她的身子,长衣,像舞动的花枝。一下子,山光人意,俱现喜态。春光,重叠在身边的那棵小枫树上。她团起来一动不动,阳光推开一片枫叶,在她的身上画了一幅画。春山如笑,她成了这座山最明丽的笑眼。

山野在收缩,时间突然小了——有人只身向山林,在一个窄小的没有人的地方,独自为草长花开而忧伤,抵挡着人世的消磨。

趁着野花掩盖,爱也在野生。我慢慢地走近,静静地欣赏,她的眼睛在亮。哎,好凉爽啊,真想躺在她的睫毛下睡一觉。

突然她打开四肢又伸又展的。这是怎么啦?我悄悄地靠近她的后背,“呔”地一声吼。她回过神来,幽幽地瞪了我一眼,问:谁,什么人?答:“樵夫,山里的樵夫,就是打柴的。”她白了我一眼,然后收起垫子就走了。我想追上去,喊了一声:“等一下!”忽然空中掼下来一场黑色的大风,这种风春天里常有的。本来只在天上刮,天风来回,与地上没关系。可有时候会抽风似地掼下来,掼几下就走了。主要是夏天要来了,春天不想让,就会被掼几下。这种风对生活影响不大,老百姓也就不当回事。可是,这一次,唉,我被掼晕了,天旋地转,站立不稳,说出去的话也被摁回到嘴里。等风散了,她的影子也没了。去了!远了!太迟了!

本以为遇到了世外的知音,不懂得不晓得也可以是知己嘛。可是没想到,这只是一场拂耳而过的春风,生活依然无可言说,像春尽处一样空洞。我有些懊悔。可这件事太小,只是我一个人的事,只能在心中发生,不好对人说的。

人不在了,那块草地还在。我把自己坐上去,阳光叮叮当当又聚回来了。我剥开衣服,也没找着虱,又把肌肉卸下来,骨头拆开来,五脏六腑翻出来,一整年了,该晒晒了。阳光一暖和,人就犯傻了,如同身边还坐着一位女郎,诉说着春尽处黄昏里圆圆的爱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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