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大河的古典叙事

作者: 紫慕2017年07月28日来源: 西安日报抒情散文

也许应该归咎于那些流传久远的唐宋诗篇吧,许多年来,我总是对一条大河充满了崇敬与向往。

一番秋雨后,古城的早晨清爽宜人。出朝阳门,一路而东,穿楼群,过闹市,天空渐次高远开阔,云淡风轻。不多时长安塔已隐约可见,横跨于大河之上的广运桥迎面而来。桥下流水安详从容,两岸人影绰绰,在河之洲,柳色青青。

大河横于眼前,遥问水边人,答曰:灞河。

“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一代大诗人李白的这句对灞河的最早咏唱此刻又将我带回少年时代的乡村学堂。彼时春日迟迟,惠风和畅,满园群花含露,梁前燕子翩飞。老先生右手执书,左手背腰,长须冉冉,抑扬顿挫。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满怀离愁,江山如土,岁月如风啊……”老先生每每咏罢,总是一声长叹息。自此后,一条古老长河便在少年的心田中忧伤流淌。

年长后翻阅古籍,方知李白诗中的灞陵既是西汉孝文帝的陵寝,因灞河自陵下流过得名,而灞河便是古河滋水。滋水,一个多么温润安详的名字。试想一条发源于华夏父亲山脉秦岭北麓的水流,静默流淌过历史的古老河道,滋润过两岸多少生灵。春花秋雨,夏日冬,月夜初阳,早在一百多万年前,人类始祖蓝田人便身裹兽皮,手持石器在大河两岸的山涧丛林奔突欢腾。星夜空茫,篝火闪亮,古老的滋水河上群声呼啸,此起彼伏,演绎着人类先祖最初的生与死,现实与梦幻的古老旋律。

秦时,一心图霸华夏的秦穆公就很霸道地将原本诗意悠长的“滋水”改名“霸水”。还好,后来的文人墨客到底还是为这个自负狂妄的“霸”字温情地添上了水,于是滋水这个原本诗情古意的名字在强权与古典诗意的纠缠中最终有了一个相对适当的注脚——灞河。历史的大河奔流,无论河面上刀光剑影,樯橹烟灭,它的深处总是蕴藏着一条古典诗意的暗流,这比一切水光波影里的大浪喧嚣更要生命绵长。

江山亦要文人捧,灞河,这条古老长河之后的声名远播更多得益于河上的古桥——灞桥。始建于隋,其后多有修葺。宋人《雍录》上说:“此地最为长安冲要,凡自西东两方面入出峣、潼两关者,路必由之。”唐时设驿站,凡有送行,多于此折柳作别。挥手自兹去,从此两天涯,绵长情谊化作相思雨。此时正是灞柳杨花似飞雪的时节。岁岁年年,灞桥风雪就幻化成一个伤别的文化图景在民族心灵的长河中动情摇曳。于是,浩瀚如烟的唐宋诗海里,关于这座古桥的伤情吟唱从此便肆意荡漾。

时至明代,大画家吴士英的一副《灞桥风雪图》更将这一份古典伤情推上了一个浓郁的意境:山野悬崖,木凋零,风雪弥漫,河流封冻,此情此景,骑驴老者形影相吊,低首沉思。

日暮苍山远,几度夕阳红,溯流南眺,古原莽莽。陈忠实先生笔下描摹的白鹿原上风云变幻的时代画卷又呼啦啦迎风而起,旋即随风远去,恍惚间,我仿佛又看见那只原上白鹿轻身跃起,呦呦鹿鸣星星般落入大河的水波中,和着那阙千万年的古典曲调悠悠流向远方的苍茫。

相关文章

文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