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柿子红透时

作者: 许清清2017年08月08日来源: 石家庄新闻网散文随笔

漫山遍野的柿子熟了,霜染的叶枫一般火红,燃烧在故乡的沟坡山野。成熟的柿子,一树树像橘红的灯笼,点亮了山的褶皱,也点亮了岁月的深处,温馨而又酸涩的回忆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

我的故乡地处太行深处,是柿子的盛产地。农历九月,是柿子下树的时节,总有些软透的柿子供人们随腹而食。童年的岁月里,每一棵树都写满“集体”的内涵,只有这些无法储存的软柿子,是可以让社员随便摘食的。人们剥开鲜红透亮的皮,粘稠而透着红色的汁液甜中带糯,直透内腹。柿子腹内橘瓣一样的果肉,我们俗称“舌头”,同样地滑软而甘甜。清苦的日子里,吃软柿子不仅为了尝鲜,果腹的目的尤为明确。每当看见火红的软柿子总会想起邻居大伯那吞虎咽的吃相,边吃边不停地念叨:“多吃几个,回家能省出一个干粮”。一阵酸楚在心头掠过,那数字化的年代,五尺高的汉子劳作一天只有一斤原粮,缺菜少油的日子,软柿子是唯一不计数字的食物。

女人们捡起房前屋后掉落在地上的软柿子,清洗干净后以其代水和在娇黄的新棒子面里,做成的锅贴饼子黑红透黄,黄里透红,这大地精华的天然绝配,咬一口,甜脆绵柔、妙不可言。

成熟未软的圆形小柿子,含糖量最高是做柿饼(故乡称柿桃)的最好品种,它们在大人们手中的弧形旋刀里,转眼间脱掉外衣呈鲜嫩的橘红色,摊放在高粱秆做成的排标上晾晒成半干,便是黑红色的柿桃雏形,堆积在房顶上的阴凉处,盖上布袋和干透的谷草,数天后它的表面挂满晶莹细密的小“水”珠,故乡人称这道工序为“出汗”。寒冷的冬天掀去遮盖物,那层小“水”珠一瞬间凝结成霜。黑不溜秋的柿桃转眼间变成了“白公主”,这道工序叫“成霜”。上等的柿桃能卖好价钱,由生产队集体卖出。只有留下的柿子皮归各家所有。

柿子皮晒干后收在火炕上,待腊月里在石碾上碾轧成粉,用筛面箩分离,箩下的柿皮面故乡人称为“熟(shou)面”,可直接入口,也可用凉水写澥成糊饮用。将其储于缸内,随气温升高而板结,食用时用铁铲撬下一小块。箩上面大米粒大的柿皮小丁,故乡人俗称“柿皮疙丁”,食用时抓一把麻籽在锅里炒香,放半瓢柿皮圪丁搅拌在一起,趁其受热后的粘性攥成小拳头大的小圆团,俗称“柿皮疙瘩”。橘红色的柿皮疙瘩嵌着星星点点珍珠般的麻籽,咬一口甘甜如蜜、满齿生香,

这是山里孩子过节才吃的“点心”。记得小弟在县里上高中时,每次回家母亲便给做几个带走,小弟一直说:“我是吃着柿皮疙瘩考上大学的”。

三年困难时期,父亲单位的十几个工作人员大部分由于饥饿退职回乡,是母亲捎去的半袋柿皮熟面,让父亲成为仅剩的三个坚守者之一。

故乡除了做柿饼的小圆柿子之外,还有一种方形柿子,俗称“大柿子”,我家房后的猪圈边上就有一棵,归自家所有。每年的柿熟季节,父亲都要回来亲自上树一个个摘下来,舍不得让它有半点破损。放在柴屋的悬梁吊板上,让它在寒冷中陆续变软,成为我们一冬的美食。

1967年的农历9月,满树的柿子依然不知节制地炫着火红,可父亲却一直没有回来,母亲每次喂猪,总是望着满树的柿子发呆,鲜红的叶子不时地飘落在她的头上。树叶落光了,灯笼般的柿子悬挂在树上。我们知道,父亲在单位挨斗,哥哥默默地爬上树,一颗一颗小心翼翼地摘着,一筐又一筐。母亲突然喊道:“别摘了,剩下的给你留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树上越来越少的柿子被寒风吹得干瘪了,半个冬天都在诉说着季节深处的伤痛。渐渐地只剩下两个,成为枯黄世界里一道惨红的风景,伴着母亲冻透的期盼在寒风中摇曳。

柿子果腹的年代隐进了历史的深处,父亲古稀之后栽下的树已果实累累;满山的柿树百世同堂,成为蓝天下鲜红靓丽的祥和喜庆。鳞状的树皮纹理,透出久远古朴的深韵;以它特有的敦厚与坚韧向人们讲述着岁月的曾经,封存着人类的世态炎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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