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谋面 便成天涯

那天上午，二姐打来电话说：“姨妈去世了。”我顿时心里一惊，眼泪当即就滚落下来。一生中，我与姨妈只有一次谋面，没想到，那期待了几十年的相聚，居然成了诀别。

母亲就姐妹俩，外祖父、外祖母在鬼子扫荡中死于非命，7岁的姨妈和4岁的母亲成了孤儿。她们的叔叔领养了她们，前提是继承外祖父的宅基地。可春节还没到，这个叔叔就要把姨妈卖给人贩子，可姨妈一定要带着母亲一起走。

半个月后，姨妈和母亲被卖到了晋中山区。昏暗的窑洞、冰冷的土炕、残破的苇席、挡不住风寒的柴门，成了她们的栖身之地。夜晚，一阵阵犬吠狼嚎由远而近，呼啸的山风把北国的寒冷送入窑洞，姨妈和母亲每时每刻都在瑟瑟发抖中度过。几天后，山西的人贩子为姨妈找了一个买主，姨妈还要带母亲一起走，可是最终两个幼小的孩子被生生地拆开了。

望着姨妈被人拖走，母亲感到了彻底的绝望，她撕心裂肺地哭喊，惊动了前往山西做生意的爷爷。爷爷把母亲又赎了回来，做了父亲的童养媳。

姨妈还算幸运，遇到了一个好心的人家，对她视如己出，还把姨妈送到“抗日小学”读书。姨妈日夜惦记着失散的妹妹，只是姨妈也是个孩子，寻亲的事不是她力所能及。直到解放后，姨妈经过百转千回地询问，终于打听到了母亲的大致下落，她当即写信给老家的叔叔：“妹妹已回，离家不远，请找。”母亲的叔叔又找到了被他卖掉的我的母亲。

一直到上个世纪的九十年代，在相隔了半个多世纪后，母亲才再次走出家门，前往遥远的榆次。不同的是，第一次被人贩子带去，充满了人世间的凄惨和心底的悲凉，而这次则是去省亲，去团聚……

姨妈因为有文化，有工作，每到年关，总要给我们每人做一双新鞋寄来，那时的我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总期待着姨妈寄来的包裹。我总是迫不急待地穿上带着姨妈手温、时髦的鞋子和衣服，趾高气扬地走到小伙伴面前去炫耀，引来许多羡慕的目光。

尽管我一直享受着姨妈的怜惜和关爱，却从未谋面。对姨妈的印象，只是照片里的一张文静、端庄的影像。春风和暖的时节，姨妈从山西打来电话说：“想回来看看。”80岁的老母亲听到这个喜讯，数度哽咽，泪水涟涟，扳着手指算计：“你姨离开家75年了，比一个甲子年还长呢！这岁数了，怕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姨妈来的那天，我急切地奔回家去，终于见到了让我思念日久的姨妈——一个黝黑削瘦、和蔼可亲的老太太。一口浓重的山西话，印证着她历经的坎坷与沧桑。

姨妈提出要回到那个生她养她的小村去，看看当年的院落和房屋，寻找记忆里的点点滴滴，可时过境迁，她们不认得村庄，村庄也认不得她们了。可姨妈和母亲还是踯躅徘徊，久久不想离去。

只是没想到，母亲的谶语居然变成了惨烈的现实，姨妈走了，走得匆匆忙忙，把往事留给了我们，把思念留给了我们。

没想到，一生与姨妈只有一次谋面，就已阴阳两隔，就算有再多的爱，也不能重来。唯有遥望山西，祝福姨妈，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