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清蒸

作者: 米丽宏2017年08月18日来源: 石家庄新闻网优美散文

一个人的味觉,往往是忠于故乡、忠于记忆的。

每到夏天,我总被那些清蒸美味撩拨得不能自已。在我娘的清蒸食谱里,那些食材,无一不是出自节令的天然恩赐,南瓜瓤,青豆角,囫囵个儿的土豆,嫩玉米,野梨子……没什么山珍海味;手法也是普通的,没任何俏丽花头。娘用大铁锅蒸馒头的时候,顺便拣个空儿,蒸上那么一味。可那样随意一蒸,却构成了我们日后完美的味觉乡愁。

初夏,菜园里的各样蔬菜,已初具规模,绿葱葱得叫人欣喜。某一日,娘摘回几个半嫩南瓜,还没完全长开的样子,瓜皮嫩得能挤出水儿来。我们一看,知道是要做瓜瓤羹了。南瓜对半儿剖开,挖出瓜瓤;再把瓜瓤儿盛蓝花碗里,上篦子蒸。同锅的馒头熟了,瓜瓤也被取出来,撒一撮盐,淋一点醋和香油,略略搅拌一下。好了,一碗瓜瓤羹就做成了。

这碗瓜瓤羹,娘每年都会做,在我们家,简直成了一种迎接夏天的仪式。记忆里的瓜瓤羹,亮汪汪,水嫩嫩,俊美细润,简直是一碗水煮春天,让人想起刚敲开壳的鸭蛋黄儿,清,鲜,嫩,滑,视觉上很有点烟雨江南的韵味。

瓜瓤羹做好,娘把它放在小木桌上,唤过我们姐弟仨,自己又转头做汤去了。我们一人一把小勺子,围坐在一起,你一口,我一口,一会儿工夫,就吃完了。舔舔嘴唇,那味道还在唇边缭绕:又滑溜又清腴、淡淡的甜、微微的酸。还想吃。娘说,那是让你们尝个鲜,哪能吃饱哩。南瓜老这样吃,糟蹋年景。

我娘没多少文化,但很有点浪漫诗意。每一季生长出来的新东西,总是让她喜欢,尤其夏天。田园里的作物,一茬一茬下来,总有好东西,被她简单一蒸,成为美味;让我们惊喜,也让我们感谢夏天的恩赐。

青豆角煮面汤,会陪伴我们半个夏天,那汤添在碗里,颜色都是青色的。农历四月末,豆角的一种叫做“四月鲜”的,已走向衰落,拔掉棵子,种别的菜。棵子上遗留的半熟豆角,被一一摘下来,依旧是上篦子蒸。

蒸出来的豆角,绿是绿的,只是一个个都瘫在那里。娘用筷子一簇簇夹到小巧的荆筐里,放到小桌上,又忙着做汤去了。我们剥开一只只烫烫的绿豆角,豆粒子,嫩嫩的,圆润软糯,豆香清芬。弟弟吸一下鼻子,说,香;再吸一下鼻子,再说一声,香。豆子那么肥软,那么甘醇。如今,一吃豆角,我都要跌坐在那一种幸福回忆里,不愿醒来。

在我娘的夏日食谱里,好像一直都有新的东西可蒸。囫囵土豆带皮儿蒸,蒸出来土豆皮儿已满身开裂,露出亮雪、面沙沙的土豆肉,当面包吃,完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嫩玉米蒸得恰恰好,一粒粒色如嫩玉,晶莹剔透,一股清甜之气;野梨子蒸好,倒成了绵软的“娇无力”了。每次吃清蒸,姊妹仨都要抢着举手送到正在忙碌的娘嘴边,娘凑过来,每人尝一口,叹道:嗯。真甜!

有一天,朋友们说到清蒸,我伸头就答:爱吃。又被问道,爱吃清蒸的哪一种?是鱼,还是肉?我答:瓜瓤儿、豆角、土豆、嫩玉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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