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谷雨

作者: 子明2017年09月21日来源: 安康日报社散文随笔

谷雨时节,我回二花溪小住了几日,正遇上了一场饱墒雨,太平河涨了水,变成了绿豆色,但二花溪水却依然清澈透明。此时正是农家繁忙的季节,茶园里满是花花绿绿的采茶女,田地里忙碌着挖窝子、栽包谷、育秧苗的老表和表嫂,山林里遇见了几拨一见面就亲热地叫着表叔,我却不知姓名的小伙子,他们是来扳香椿、采野菌、挖药材的,一家白墙青瓦的烟囱上升腾着袅袅青烟,随风飘来沁人心脾的阵阵清香,我问同行的长乐哥,为什么这些年来我未闻到这等的茶香?长乐哥说,无论龙井猴魁,还是仙毫银针,能有傅妈亲手给你揉制山茶的那种本色本味本香吗?

虽然时常在心中,在梦里想念妈妈,但许多年没来看望傅妈妈了。傅妈妈娘家姓廖,我们是随傅爹爹称呼她的,她长我母亲十岁,想必母亲在孩童时是傅妈妈牵着她的小手长大的,自此成为胜似姐妹的闺蜜。傅妈妈和母亲很有姊妹像,身高胖瘦、音容笑貌、谈吐脾性很相似,加之她俩的难分难舍,以至于我们这些晚辈都以为傅妈妈是姥爷姥姥送给人家的。

也许是命运的安排,母亲进城后,三十年她们只见过一面,就是母亲唯一回娘家的那次,傅妈妈一双小脚一生都未走出过太平河,不尽的牵挂与想念成为她们余生的心痛,长乐哥多次说起傅妈妈在临终时呼唤母亲和我的乳名的情境,每次都令我潸然泪下。最近常看倪萍《等着我》的节目,说的是音讯渺茫之下为爱坚守的痛楚,而傅妈妈和我母亲却是相通相知之中而不得相见的煎熬,心更痛。

三十年里,傅妈妈始终关心着在青石板上过日子的母亲,凡知道太平河有人进城,总要带来她的心意,时有腊肉、豆腐干,也有两升酒米或一升黄豆。但每次都少不下给我的“香嘴”,包谷花糖、天心米糖、也有炒南瓜籽,有一次还是香嘣嘣的炒黄豆。母亲也间或给她带去几尺布料,或是一两斤白糖红糖。

傅妈妈还十分关心母亲的娘家人,长乐哥一口气生了六个孩子,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生活的窘迫是可想而知的,每到青黄不接之际,她总会主动接济。正莲嫂子至今念念不忘的是,每年新麦下山的第一磨面,傅妈妈会擀成面条或包成饺子,装上一大戳瓢,送到河边,放声喊孩子来取。

傅妈妈对我也是爱到极致,小时候去她家总是要玩上一整天,她会尽其所有地把好吃的东西都拿出来,让我的馋嘴不闲,吃饭时我的碗里堆满了腊瘦肉、鸡蛋皮、鸡大腿这些好菜,在生活困难的年月,她还会给我吃独食,而且是当着和我年龄相仿的孩子的面。那年我当兵回来去看她,她一把把我搂在怀里,生怕我丢了一样,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我明娃从前方回来了……她经历过兵荒马乱的年代,这一带当壮丁走的都到了前方,基本上都是有去无回,我的一个舅舅就是这样至今杳无音讯。原来我当兵的这几年,傅妈妈为我一直悬着一颗心。

天下着小雨,路也湿滑,我和长乐哥由他的孙婿陪着,来到傅妈妈的旧居,儿孙们已经搬迁了,三间正房带偏厦,外边的猪圈和厕所闲置凋零了。我们环绕旧居缓缓地走了两周,想到傅妈妈曾经给予我们的温暖,心里涌起阵阵酸楚。我提议到傅妈妈的坟上去看看,长乐哥让孙婿快去准备香和纸钱。傅妈妈葬在过风楼的山中,原有上山的路让改线公路截断了,我们攀爬着登上山去,来到傅妈妈的坟前。坟是用河里的麻石垒成的,显得牢固而圆润,坟前的两株柏长得茂盛,清明凭吊的景象还在,傅妈妈在这里是安详的。孙婿上过香,我和长乐哥一边烧着纸,一边和傅妈妈说着话。长乐哥对傅妈妈说了很多我的好话,也说了我过去太忙,让傅妈妈原谅的话,那是指傅妈妈故去三十年,我才第一次来看她。我知道傅妈妈对我的爱是不图报答的,纵是千想万念,她老人家也唯恐打扰了我,就像临终前那么想见我,却不准给我捎信一样。愧疚的是如今我有了孝心,却没有了傅妈妈。

纸钱燃得很旺,发出呵呵的笑声,就像在傅妈妈草屋的火塘边娘俩唠嗑,我知道傅妈妈的心思,和她说,两个妈妈在世不能常相见,是儿子的不孝。我也有了孙儿,还很乖,告慰您老敬孝了。您老操心的凤娃如今回到了二花溪,生活的很安逸,现又在您的护佑下,放心吧。纸钱烧完,古稀的长乐哥和花甲的我跪下来向傅妈妈重重的三叩首,待我们立起身来双目相对时,竟都老泪婆娑。

告别了傅妈妈,下了山,心情还沉浸在深深的缅怀之中,我们默不作声地走着,到了过风楼桥上,我说了句:“这场透雨正好灌田。”长乐哥回应道:“明天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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